赵贵忙不迭起身告罪,但宇文泰却摆摆手,示意他归席坐定,旋即才又说道:“譬如圈厩中秉性顽劣的马驹,不肯安心生长,冲撞咬坏栅栏,但主人仍然不忍杖杀之,是贪其长成之后的日行千里之力。
李伯山少壮可观,我尚且都要妥善量用其力。元贵你老成持重,不愿同他作意气之斗且直言告我,总好过了暗里排抑少壮人才,但也大可不必避让退行。
北州此行你安心上路,归来再将经历详细告我,若有遭受半分刁难,我必十倍惩之!纵是千里名驹,毁我栅栏尚可忍耐,可若触我亲朋,留之大害!”
赵贵在听到这话后,不敢再多说其他,唯是点头领命。而宇文泰也没有再留他继续谈话安抚的意思,摆手示意他可以退下去收拾行装了。
对于赵贵、尤其是近年以来的表现,宇文泰的确是颇感失望。
人的胆量志气、胸襟格局,并不唯在事中显现出来,日常的言谈举止、待人接物便能窥望大概。
早年间的赵贵,可谓是料事周全、处事谨慎同时又临事不惊,所以才能在六镇兵变中保全自己和宗族势力,并在乡党之中享有不低的声誉。
特别是在宇文泰接掌贺拔岳旧部与大统初年稳定局势方面,赵贵真可谓是出了大力,甚至一度宇文泰对人对事都有了自己的决断,仍然还要同赵贵商量一番确认没有什么不妥,这才会放心的着手执行。
但人是会变的,随着时间的推移、际遇的改变,对人对事的看法也都会发生变化。这些变化无可避免,有的是好的,有的则是坏的,就连宇文泰自己也不能保证他初心如昨。
发生在赵贵身上的变化也是显而易见,其抱负与担当都大不如前,自矜于当下的资望势位,小心翼翼、不敢以身犯险,甚至都会担心会不会被李伯山加害于北州,可想这种防范已经近乎偏执。
不过宇文泰失望归失望,对此倒也谈不上有多反感,反而因为赵贵这样的转变而对其更增添了几分信任而少防范。若到现在仍是摩拳擦掌、想要大干一场的架势,宇文泰反倒得仔细想想这家伙究竟想干谁?
当然,也是因为宇文泰自己听多了李泰那小子滚烫热诚的拍马屁,更兼身位使然,其实并不能很高的感受到李泰这几年快速崛起给这些霸府老人们所带来的冲击与压迫感。
午后时分,营卒们开始收拾行装、拔营起行,却并不是要返回华州,而是要渡过洛水、直往长安而去。时下已经到了腊月中旬,等到大队人马抵达长安时,差不多也要开始进行新年各种礼事了。
再上路时,李泰依然延续了昨日那种倍受宠爱礼遇的待遇,宇文泰着令将自己的坐骑赏赐给李泰骑乘,并不时召他登车同乘,讨论时事。
彼此间讨论最多的话题,自然是与东魏相关的。虽然这一次东魏大军被堵在玉璧城外不得寸进、后路还被偷了家,让人大干快意,但仍无改西魏霸府大军又被堵着门摁头输出了一番的事实。
宇文泰能与高欢对峙多年,且渐渐扭转自己的劣势,自然也是深有抱负,当然不满足于仅仅只是做到在东魏淫威之下的自保,常常是有化受为攻之想。
所以在同李泰这个刚刚对晋阳进行过实地考察归来的下属对话时,宇文泰也想听听李泰对于东魏的看法,大反攻的时机几时能够到来?
没往晋阳去前,李泰对东魏其实是颇存幻想且高看一眼的,认为方方面面都应该强过西魏。
但在实地走访一番之后,他却是有些失望。这倒也不是偷家之后的自大使然,而是内心里实实在在觉得东魏也就那么回事,晋阳兵很强,往往小股人马就能给他带来不小麻烦,战斗力委实不可小觑,但也仅是如此。
他虽是走马观花的游掠一番,但在这种应激状态之下所做出的各种反应,其实也能反应出一个组织内部很深层次的问题。
就他自己的感受而言,是觉得晋阳霸府的人事结构要比华州霸府更简陋,李泰在进攻晋阳和撤走途中完全感受不到有什么明确分工和执行。
当然这不足以论证晋阳霸府就差,恰恰是高欢的个人威望与权术更高,所以并不需要特意构建一个完整繁琐的霸府行政体系。而原本的历史上,北齐的制度建设也是到了高洋时期才有了一个系统性的奠基与建设。
还有一点让李泰印象比较深刻的,那就是北齐社会内部的隔阂之深,不仅仅只是种族之间的隔阂,还有阶层和群体之间的隔阂。
军民虽然共处一个空间之中,但却像是分在两个不同的次元,社会资源大量的向军队倾斜,虽然说西魏也难免这种穷兵黩武的作风,但是养军的压力较之东魏还是要小得多,大量的乡团私曲是不需要霸府承担日常维护成本的。
东魏赖以强大的六州鲜卑,在战争中诚然是能够将敌人撕扯粉碎的锋利爪牙,可是一旦对外获取到的资源不足,那就会势不可挡的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