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英殿,西暖阁。
贾珩回到居所,将舆图刚刚在桌子上放下,却见身后不远的屏风方向传来一道熟悉的清冷声音。
“先生,这是忙完了?”咸宁公主款步走来,秀美玉容上见着惊讶之色。
贾珩回头看向咸宁公主,笑了笑道:“殿下,咱们这就前往魏王宅邸?”
咸宁公主捕捉到“咱们”二字,明眸闪了闪,轻声道:“先生,马车已经备好了,现在就出发。”
咸宁公主看了一眼贾珩,问道:“刚刚听宫人说,先生在回来时和理国公还有西宁郡王家的,起了冲突?”
“殿下方才看到了?”贾珩面色怔了下,诧异问道。
“我瞧着快到晌午了,就去含元殿那边儿寻先生,远远瞧见先生和军机处的几人起了争执。”咸宁公主说话间,款步近前,带起一股如兰如麝的幽香,清冷的声音恍若融化的冰雪流过山石,清澈悦耳:“先生能和我说说吗?”
贾珩沉吟片刻,道:“还是先前对河南局势做的一个推演。”
想了想,将经过与咸宁公主简单叙说。
咸宁公主晶莹玉容上见着认真思索之色,道:“先生所虑不无道理,近年以来,官军军纪散漫,战力低下,按照先生推演,河南官军尽起几卫兵马会剿,并无优势,易为贼寇所败,那么官军一败,后果的确不堪设想。”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现在苦于没有其他军情左证,等再过几天,看看河南方面送来的军情急递吧。”
“可这般一耽搁,朝廷再调兵遣将,还来得及?”咸宁公主忧心忡忡问道。
贾珩道:“来得及是来得及,只是火势熊熊,想要扑灭,所要付出的代价更大了。”
咸宁公主玉容微变,抿了抿樱唇,道:“可父皇还有其他大臣,现在不信先生的判断。”
贾珩点了点头,道:“圣上不信,倒也属正常,毕竟未得真凭实据,仅仅凭我一面之辞,加上内阁、军机处多不赞成,想来是我杞人忧天罢。”
咸宁公主藏星蕴月的眸子定定打量着少年,清声道:“古书所言,见一叶落而岁将暮,我倒觉得先生从这些蛛丝马迹中推断出的局势,极有可能发生,说不得已经发生,只是军情迟滞,尚在路上。”
贾珩道:“那如正在发生,可就是……”
咸宁公主凝了凝秀眉,说道:“先生打算如何做?”
贾珩摇了摇头,道:“什么都不能做,如百官一样当作无事发生而已,因为未得圣上同意,也调不得一兵一卒,只能让锦衣府密切留意河南动向,看有没有什么军情传来。”
哪怕是飞鸽传书,河南方面的探事总要去察访,这也需三五日,这里也有个时间耽搁的问题。
咸宁公主道:“可先生既然认为自己的推断是正确的,岂能当作无事发生?”
少女实在无法理解。
贾珩看向容颜清冷、幽艳的少女,道:“殿下说的是。”
第一阶段,宣布无事发生,第二阶段有事发生,或许不应该采取行动,第三阶段也许应该采取行动,但我们什么都做不了,第四阶段,当初如果能做点什么就好了,可惜为时已晚。
咸宁公主道:“先生。”
贾珩道:“好了,暂不说这些了,殿下,我们现在去魏王府邸。”
咸宁公主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下来,而后两人离了武英殿西暖阁,向着宫殿外而去。
此刻已是仲春正午,簪璎凤纹马车在卫士、内监的扈从下,驶过青石板路铺就的街道。
街道两旁,出摊的小贩开始传来吆喝声。
“糖葫芦,糖葫芦”
“包子,热气腾腾,刚蒸的包子”
“馄炖,皮薄肉多的馄炖”
鳞次栉比、椽茅木梁结构的酒肆内,一扇扇窗灵刷着红漆的轩窗支起,着粗布长裳,头戴方巾的食客,端着瓷碗互相相碰,喝着酒。
布匹绸缎铺子,荆钗布裙的妇人牵着垂髫小童的手,那小童看向一个扛着糖葫芦的农人,嚷嚷着想要糖葫芦,却被那囊中羞涩的妇人大拽着离开,小撅起了嘴,胖乎乎的小脸上满是怏怏。
一对儿父子赶着一辆驴车,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向着一间酒楼而去,车上用手指头粗细的麻绳绑固着一个个黑瓷酒坛子,扛着两捆干柴的短衫樵夫,也在酒楼巷子停下,与绸衫掌柜谈着价钱,掂量着小半吊铜钱,不满地都囔一声。
贾珩津津有味看着,二月底的春日阳光明媚,而不刺眼,青墙高立巷口,一个毡帽檐盖住黑乎乎脸的乞丐,将棍子放在一旁,一手背到后面似在挠痒。
天气一暖和,虱子就多了起来。
贾珩挑着车窗帏幔往外看去,怔怔出神,只觉离了森严的皇宫,崇平十五年的繁华喧闹一下子就涌到眼帘。
春日阳光透过竹帘落在蟒服少年那张清隽面容上,神态安静,斜飞入鬓的剑眉下,如点漆的眸子闪了闪,也不知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