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紫英诧异地看了一眼贾珩,笑道:“珩兄弟在说笑吗?上林苑中,多为各地进贡的锦鸡,丹顶鹤、麋鹿之类,以为皇室观赏,怎么打猎?”
贾珩闻言,默然半晌,道:“刘汉之时,武帝募关中良家子,于建章宫下,编练营骑,骑射往来纵横,甲兵壮丽,时称羽林……想来,昔日就是上林苑中骑射来回的。”
他似乎找到了为何陈汉,北疆始终被胡虏压制的缘故了。
尚武之风不足啊。
想想荣宁两位国公的后人,这等与国同戚的勋贵子弟,都没有一个成器的,这国家还能好得了吗?
似是看出贾珩的沉思,冯紫英道:“国朝承平日久,重文抑武,建奴崛起以来,武将地位才被重视一些,但文官操持边事,边关大将多仰其鼻息。”
贾珩心头叹了一口气,暗道,还是形似晚明。
“不仅仅是形似晚明,而这才是正常,老一辈国公武侯浴血奋战,不就为得搏个封妻荫子,后代荣享富贵,及至三代,自然搏杀之心不足,而新的将校若想成长起来,就需要托庇于内监、勋戚、文官,基本是谁掌权用事,前明之时的戚继光、俞大猷,再到辽东将门,无不如此。”
贾珩又问道:“关中子弟,难道没有材士为卒武吗?”
关中三秦大地,历代出强兵猛将,甚至有关西出将,关东出相之美称,这片土地上从不缺敢战之士。
冯紫英唏嘘道:“国朝风气如此,非经年累月不可扭转,好在这几位王爷,好像对武事还算有着兴趣。”
后面的话就没有说,尚是点到为止。
对武事感兴趣,未必一定说是雄才大略的汉武帝。
贾珩一时默然,面现思索。
二人说着,就已驱马进了神京城,来到神武将军冯唐府门前。
这位与前汉冯唐将军同名的陈汉神武将军,标准的将门之家,门前几个亲兵捉刀而立。
见冯紫英返回,从角门处就来了一个管事模样的灰衫短打的中年,身后带着几个小厮,上前就笑道:“大爷可算回来了?老爷等候你多时了呢。”
“哎,你,快去告诉老爷。”说着,对一个脸颊黝黑的小厮说道。
冯紫英下了马,将马缰绳给了一旁的管事,笑道:“我爹等我,多半是担心出什么事。”
“可不是吗?老爷恨不得自己出城跟着。”那管事牵着马缰绳,笑着说道。
当今天子的两位皇子出城打猎,虽说隐匿身份,周方更有大内将校猛士扈从,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出了什么闪失,就是天大的麻烦。
尤其神武将军作为典宿宫禁的将校官长,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这边厢,中年管事也注意到一旁的贾珩,诧异道:“这位公子是?”
冯紫英笑道:“贾府的一个朋友。”
中年管事面色微动,笑了笑,道:“贾公子,将马给我照料吧,让人去喂喂。”
贾珩将缰绳递给一个小厮,谢道:“有劳。”
中年管事和小厮,将马从一旁角门牵入马厩。
冯紫英和贾珩也进入庭院中,穿过抄手游廊,碰到一个老嬷嬷,笑道:“英哥儿,老爷在校场等你。”
将门之家,自是与别处不同,并未在书房叙话。
冯紫英应了一声,对着一旁的贾珩,道:“老爷子现在就等着我回去问话呢。”
贾珩道:“你中途而走,不妨事吧?”
冯紫英笑道:“另有我冯家骑卫跟着,方才听赵伯说,那几位主儿,已平安回府了,再说,也是咸宁公主让我不必随行,老爷子不会见责的。”
贾珩暗道,这冯紫英为将门虎子,论气象来,富贵豪奢多有不如,但治家严谨之风,于路途之上就可见。
从这一路上就能看出,年轻貌美的丫鬟几乎没有,不是老仆就是嬷嬷。
这其实很有必要,因为家庭的成长环境对一个人的性情十分重要,如从小在脂粉堆里长大,英武悍勇之气自是不足。
而这冯紫英的确可以一交。
只是,训有方,难保日后不定作强梁……
若家国残破,异族肆虐,强梁未必不是华夏正统。
二人说话间,穿过月亮门洞,来到一方占地十余亩的校场,空旷轩敞,土地平整。
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武将,在已有凉意的秋季,光着膀子,举着石锁,一上一颠,打熬力气,古铜色的臂膀上,汗水直流,肌肉块头遒劲,让人瞩目。
一旁几个家丁也是备着热水,毛巾伺候着。
冯紫英唤道:“爹。”
中年武将将石锁放下,从一旁小厮手中接过毛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道:“回来了,吃饭了没?”
冯紫英笑道:“刚从城里回来,晚饭还没吃。”
冯唐道:“一会儿,咱爷俩儿在厅中吃点儿,你铮叔半晌儿送来了一头鹿,厨房这会都料理好了,那几位都送回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