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按察使张逊肤那里,高翰文交代了自己的切入口,医学。绝对保证除了守旧医生,谁也不得罪。毕竟谁都不想死。
由医者入手也确实是个不错的办法。因为这个时代就是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医书也都是读书人写的。如果里面记录的诊断、药方、药材有缺陷,很自然就能推导出,儒生们不是万能的。
而支配儒生行为的是儒学,下一步很自然就是否定儒学的神圣性。当然也不是要抹黑儒学,只要其不当全能神就行。
张逊肤也看出了高翰文的用意,虽然身为儒生,不该怀疑至圣先师。但至圣先师之所以叫至圣先师而不是至圣仙人,就表明了其是人不是神。这也是儒学需要源源不断吸收其他思想发展壮大的前提。
历史上,儒学能够发展圆融,融合佛道的经义是关键。
然而现在整个大明已经全部奉儒学为正统,还有必要吸收其他学问吗?这个必要性不说清楚,一旦被攻击可是站不住脚的。
“儒学是不是普世真理,是不是全天下人的学问,该不该造福天下人?”高翰没有直接回答张逊肤的问题,反而提出了一个新问题。
“当然是”张逊肤一口咬定就回答了,答完就回味过来了。如果儒学不布道寰宇,怎么能证明自己就真的是普世真理呢?如果儒学要布道寰宇自然就需要吸纳全球的文化,犹如历史上吸收道家思想才在汉朝站稳脚跟,吸收佛教思想才在宋朝大兴天下一样。
“年轻人,我等儒门子弟龟缩不出,失去孔圣人当年周游列国传道的精神已经很多年了。宋朝的衰弱彻底打断了儒学的扩张,以至于,今日我差点明白不了你的用意啊。好,好,好,布道天下,确实吸纳包括泰西之学在内的天下学问的根由。”
“但天下无限,而大明有限,如果儒学背离大明,你想好了皇帝那边的反应了吗?”张逊肤暂停了下又帮助高翰文从明哲保身这一方面梳理思路
“放心,如果儒学是普世真理,那儒学到哪里,大明就自然在哪里,如果不是,还拒绝新学不就是抱残守缺吗?而且不尝试,儒学是不是真理就永远无法证明了,这只会埋没了儒学的价值”高翰文提出了这么一个悖论。
“好,但愿你说的会成真,届时全天下儒生皆仰赖你今日之举”张逊肤很正式地道谢。
是的,如果敢有儒生阻止证明其儒学的正确性,让儒学始终处于不可证实又不可证伪的蒙昧状态,岂不是欺师灭祖。
对于布道寰宇,高翰文是知道,接下来几个世纪,西方人是如何通过这个操作赚的盆满钵满的,希望中学也能赶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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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张逊肤那里回来,天都快黑了。
发现衙门早已散值的高翰文,有那么一刹那感觉自己这种正式上班不在衙门,为难办事人的邪恶。好在祝小由还在,因为今天几个学生要过来讨论,祝小由就负责留下做记录。加一起吃饭。
刚回来的高翰文就交代祝小由,以后如果自己不在,就由其负责对知府衙门的公函案件等材料统一接收归档,自己回来就好及时处理,免得让苦主跑两三趟。
李时珍这神医是要在小莲茶庄听话本,跟于老头、郭小子一起不回来吃饭了。莱总旗看样子还是要在杨金水那边了。
自己这两个弟子还是很聪明的,今日的辩题是演绎法与归纳法孰优孰劣?
放倒后世大学,算是非常常规的辩论赛题目了。
但与后世只讲形式甚至歪曲形式的辩论比赛不同,这里更强调对话题的实质性讨论。
经过讨论,不仅两位弟子,还有祝小由、徐有知都明白了两个研究方法的应用场景与条件差异。
演绎法由于是基于真理上的,因此只要真理的前提条件成立,演绎得出的结论就绝对成立。因而,应用演绎法时需要首先确定真理本身的正确性以及当前条件与真理条件的一致性。
沈一贯在这个基础上还强调真理结论的唯一性,即同一真理对同一事件的结论只能是一个方向,决不能自相矛盾。如果自相矛盾,那么就是真理本身有问题,或者真理被在两个不同条件应用得出结论,而后又被人抽出条件,在同一场景进行虚空对线。
这一思想很有辩证法的趋势了,所谓辩证法不就是凡是总有主线,总有主要矛盾,总有矛盾的主要方面吗?
如果用这个思想来检视儒学,就会发现一大堆bug,因为按照儒家的仁义思想指导行为,人并不能保持逻辑的稳定性,有可能产生相悖的结果。
因为虽然儒学提倡忠孝治国,但由于概念界定的问题,仁义并不总是能推出忠孝的。虽然,又有“视臣如草芥,臣视君如仇寇”与“小棒受、大棒走”这些理论补丁。但基于个人内心品质推导出的结论并不能必然推导到宏观国家治理上来。因为人与人的“仁义”并不同质,这里面有对需要仁义的范畴不同,也有仁义二字的结构顺序不同。
沈一贯甚至举了个《论语》的例子:己所不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