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大将军霍光坐在书房中,望着墙角的一颗嫩草发呆。
霍光本以为自己的闯宫会引起少年天子的过激反应,但他并没有等到预想中的报复。
刘贺比他预想的,甚至比先帝,都要显得老实许多。
霍光不由得想起先帝刘弗陵,那个他几乎算得上是亲手养大的孩子。他以为自己十几年如一日的观察,已经看透了那个儒雅的少年天子,可是没想到,刘弗陵却险些将他掀下权力宝座。
就像是这棵小草,任坚石围堵,人力欺压,终究还是冒出头。
这一次,如果刘贺还想做小草,那他就是除草工。
下首的田延年轻抿着雨后新茶,眼睛悄悄打量着霍光的表情。
“大将军,朝臣们商议了新天子的年号,还请大将军定夺。”
田延年总是如此,在摸不清大将军脾气的情况下,先抛出一件不轻不重的政事,窥探大将军的口风。
“新天子登基已经月余,不能还用先帝的元平年号。他们想了什么年号?”
霍光翘首,显然对这个议题很感兴趣。
田延年将一张写着篆字的纸条轻轻递到大将军面前,霍光定睛望去,上面赫然写着元正二字。
“元正……作何解?”霍光面无表情的问道。
田延年答道:“自武皇帝始,我朝始建年号。这个元字,乃是群臣颂天子有贤君之风。至于元正,则是群臣念在天子乃诸侯即位,应以正字正名分、正大义。”
霍光仍旧一脸漠然。
“元正……难道群臣觉得,陛下得位不正?还是想要影射朝政不正,误入歧途?”
霍光的问话语调不高,但在田延年听来,却如惊雷炸响。
年号,以天子为用,但实际上,却未必一定要用来形容天子。就比如先帝的元平年号,实际上就有歌颂霍光平定上官桀之乱的意思。
至于这个元正,如果用来形容刘贺,也许还算的上贴切,但是在霍光听来,就是在讽刺他行事不正,亦或者说,是在讽刺他无比重视的“新太子”,不是刘氏正统。
没等霍光说下去,田延年立刻胸怀中拿出另外一张纸条,恭敬的双手捧到霍光面前。
“这是何物?”霍光问道。
其实从拿到那个元正的年号时,田延年就已经预感到,这个儒生们绞尽脑汁想出的雅号,也许正会触动霍光的逆鳞。这些自以为是的儒生以为念过几卷书,就掌握了话语权,天天叫嚷什么“为政以德,譬如北辰”,殊不知在当权者心中,他们不过是一支笔。
笔,是不能有任何想法的。它只能表达执笔人的想法。
“大将军,这是延年起草的年号,还请大将军审阅。”
霍光拿起第二张纸条,上面的字,换成了两个稚嫩的童书:
启泰。
“这笔法,不像子宾田延年字子宾你的笔迹啊。”霍光被这稚嫩笔法逗得呵呵一笑,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
笑,就证明喜欢。田延年当下就有了底气。
“启者,开也。泰者,康也。臣的意思是,大将军辅弼幼主,再启盛世,保千秋基业国祚绵长。这是臣幼子手书。”
田延年自己都不由得感叹自己的聪敏机巧。这幼主二字,既可以指刘贺,更可以指那尚在襁褓中的新太子。
至于选择让自己的孩子题写,则是为了加深这个年号和新太子的联系,讨霍光的欢心。
果然,霍光听罢,哈哈大笑。
“启泰好,甚好,甚好!告诉他们,新年号就用启泰,去奏报天子吧。子宾啊,这些年,也就你最懂老夫心思。将来辅弼幼主,也少不得你啊。”
田延年连忙行礼:“臣田延年当肝脑涂地,以报大将军知遇之恩!”
霍光连连摆手,让田延年起身。二人主从多年,彼此都知道对方所求所念,一切早已不需言语表达。
“对了子宾,这些天温室殿那边有何动静?”霍光问起刘贺的近况。
“天子……”田延年有些踌躇,他整理了下语言,答道:“自从册立陈夫人后,往温室殿送宫嫔之事就停了,以免横生枝节。”
这是只有霍光和田延年二人才能听懂的对话。田延年的意思,是如果再送宫女,一旦再被刘贺宠幸,怀上龙种,不免会影响陈夫人“腹中”的孩子。
他们的计划里,新太子不能有任何竞争者。
霍光道:“你做的对。这个时候,是该小心些。天子在昌邑时就是个浪荡子,禀性难移。他那些宾客还算安分?”
“宾客?”田延年一愣,随机点头:“大将军说的可是昌邑来的乐师?”
霍光呵呵一笑:“乐师?子宾没看见他们手上的茧?他们握剑的日子比拨弦的时候长多了。”
田延年点头答道:“确实,大将军如此说,到是明晰了些。近日来,天子情绪尚佳,除了整日紧闭宫门听乐师们奏乐外,如今天子还会将从昌邑买来的活猪活羊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