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五的清晨,长安城东紫微观。
十几辆马车自从清晨便停在了道观的门口,低调的劲卒皆外穿灰色布袍,将贴身的玄甲紧紧裹住。他们被朔风雕刻的脸颊如同关中连绵的山峦,高耸挺拔,令路过的女人们不住回望。可是这些甲士全都像是雕塑般巍然静立,连眼神都不曾闪动。
这便是朱赞几十年养育出的死士。在如今暗潮汹涌的长安城,身处高位的将军只相信他们。
“夫人,慢些。”朱赞虽然位高权重,但身材只是寻常。唯有从他黑黄粗糙的脸颊,和深邃无边的眼神中,才能看出几十年浴血奋战留下的沙场峥嵘。
朱夫人捂着胸口,面色惨白一如盛开的白玫瑰。她羸弱的身体在朱赞的搀扶下一梯一咳,每一步都令身边的丈夫怜惜不已。
临近四十的年岁将军夫人杜氏,在三国乱世的薄命红颜中已经算是长寿。可是朱赞仍不满足,他希望眼前的女人能永远留在身边,在陪自己经历九死一生的戎马生涯后,继续分享解甲归田的晚年。
如果他能有晚年的话。
“夫君,一会儿我不想再让那道士瞧病了。”夫人蹙眉说道。
“晚晚,丁道长传承天师衣钵,你之前服了他的丹药,不是也有起色吗?”朱赞的语气有些急躁。“是不是又嫌这丹药贵重?你总是这样多心,长安当年都是我随太祖打下来的,要他紫微观道士几颗丹药又何妨!”
杜氏听闻此言,更是泣血上涌,当时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急咳。
“你……你切勿再说此话。父亲不是劝过你,将莫言功……受封为将已是天恩,何况此时……咳咳……”杜氏声音已是微弱,可仍是刻意压低了嗓音。
“此时长安几十双眼睛盯着你,怎能再生豪夺之事,授人以柄呢?”
朱赞无奈叹气:“哎,你女人家操心男人事情做什么。你放心,我怎会受那些鼠辈作弄。”
他扶着夫人在石阶旁的凉亭坐下,身后的死士立刻拉着帷幕上前,将寒风挡在二人之外。
“我当然知道你本性耿直,断不会欺压百姓。我已经查看过,为了给我买药,夫君已经变卖了关中田产。现在家里恐怕就只剩下这座府邸了。你还要养活这些子弟,将来朱家要如何为计呢?”
朱赞面无表情,但是杜氏知道这恰恰是他被说中痛处的表现。
“钱的事情你不用管。你还不知,诸葛亮目前正屯兵汉中,眼看就要出兵犯境。到时候一场大战,我带兵建功,自然能得到封赏。”朱赞起身,留给爱妻一个坚实的背影。
“可是刀剑无眼,你怎能确定会建功?”她从没见过丈夫在战前如此自信,岁月摧毁了她的体魄,似乎也改变了男人的性情。
“我自然有必定成功的办法。”朱赞闭上眼睛,这句话说的很轻,俨然是一声叹息。
“贫道尹志敬拜见朱将军和夫人。”帷幕外,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
朱赞命手下将自称尹志敬的道士让进凉亭,微微打量了一番,警惕的问道:“往常都是丁道长在此接待,你是何人?”
尹志敬答道:“丁玄明是在下师尊,前日蒙道君感召,前往终南山闭关。他走之前叮嘱,若将军今日来,将此丹药奉与将军。”
朱赞接过盛放弹丸的锦盒,小心捏起润贝如玉的丹丸在鼻尖嗅了嗅,果然是为杜氏特质的丹药。此药因用料珍贵,且药力显著,只能每三月一服。今日正是今年的最后一副。
朱赞点头道:“辛苦你师尊了。香火钱和药材钱就在道观外的马车里,会有人送到后面去。”
“师尊交代,他算出近来关中将有大变,因此请将军为长安百姓摇上一卦,他将在终南山卜问仙人天机。”
说罢,道士端着盛放摇卦的托盘,高高举过头顶。
“关中大变……你这小道观消息灵通啊。”朱赞微微一笑,伸手摇了摇竹筒,里面掉出一根竹签。
“博我以皇道,弘我以汉京。”
杜氏望着签上的字,轻轻念出了声。“夫君,这是何意?”
道士注视着朱赞的一举一动,只见老将凝视着竹签良久,摇了摇头道:“文绉绉的,读不懂。小道士,你懂吗?”
那道士凝视着他,惊得说不出话。
“问你话呢?”
小道士这才晃了晃神,痴痴答道:“师尊没交代,不过挂签都是人心所向,难道将军之前没听过这话吗?”
“哼,这些刀笔吏的勾当,本将才不屑沾染。”
朱赞将竹签一把丢进漆盘。既然丁道人不在,他便不愿久留,扶起杜氏便往道观外走。
很明显,朱赞将暗号和程武等人以奏章上表弹劾老臣的举动联系起来,才如此动怒。
同时,这也意味着最坏一种情况,他不是白帝。
至少从他的表情上,林默没有看出一丝掩盖身份的痕迹。
他确实不曾听过这句话。
道士尹志敬失落的走进三清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