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二日,两百骑兵的队伍缓缓出现在灞桥边,不大的马车掀开帘子,一位身材瘦削的青年探身而出,视线落在河边的垂柳上。
再见灞桥,再见灞桥。
李善清晰的记得,第一次去长安,自己就好奇于灞桥在哪儿,真正第一次见到灞桥,是被李乾佑招入军中去河北,那是自己发迹的起点。
第一次返程见到灞桥,那时候的自己想着,即使做一枚棋子,也要做一枚分量重的棋子,在山东搅风搅雨之后,自己在长安或主动或被动的变本加厉,以至于名声鹊起,也正式拉开了与裴世钜的较量。
第二次返程见到灞桥就是今年初的事,雁门大捷,名声遍传朝野内外,手握代州军的自己已经有了退意,还符合圣意的将李靖推了出来……却没想到造化弄人。
李善不顾驱车的曲四郎劝阻,跳下马车,亲手抚摸着丝丝垂柳,心中感慨万千,自己来到这个时代的第一个念头是,此生不能虚度,既然来到这个为后世无数人称颂的时代,那就要将自己的名字刻在史书上。
现在,自己似乎已经做到了,但同时也付出了极为沉重的代价。
两个多月过去了,悲伤被藏在心底,李善并不时时感伤,但即将返乡,终究难免……自己再见灞桥,但朱石头、朱石榴、范老三、谭家兄弟他们再也见不到灞桥了。
两个月前,李善遣派人手将阵亡亲卫的尸首送回长安,凌敬在信中提及,原本因为使用红砖而一片紫红色的庄子如同冬日大雪一般,一片雪白。
第三次回程见到这座名传千古的灞桥,自己将会在长安遭遇什么?
如今已经是武德七年,夺嫡即将白热化,自己会主动或被动的参与进去吗?
“终于回来了。”
听到这句话,李善好笑的看了眼凑过来的张文瓘,这小家伙脸上没什么欣喜。
一个多月前,崔信就回朝了,带走了李昭德,而张文瓘却死皮赖脸的留在代县,玩的不亦乐乎……在长安,还有那么多长辈管着,在代州,谁能管得了他?
不过,张文瓘所谓的玩也是有价值的,帮了李善一个大忙。
“怀仁兄……”张文瓘干笑几声,“这两日尚需修养,等你拜会崔府的时候……记得带上小弟。”
李善忍不住笑出声了,张文瓘的父亲张虔雄任阳城令,武城张氏在长安的故旧姻亲不少,但关系最近的是崔信的妻子张氏,也是张文瓘的嫡亲姑姑。
张氏虽然对李善这个女婿很满意,但对侄儿张文瓘……谁让这厮吃里扒外呢,一次次替李善和表妹暗通款曲。
前方有探路的斥候回报,脸上带着一块大疤的范十一驱马疾奔而来,“郎君,中书侍郎西河郡公、郢国公并驸马都尉霍国公在长乐坡相迎。”
张文瓘啧啧了两声,小声说:“好大的排场,怀仁兄……自建国以来,除却秦王,再无这等场面。”
的确,大胜而归,朝中当遣重臣出迎,最开始是李世民平定西秦,圣人李渊以宰辅陈叔达、裴寂在长乐坡相迎,之后洛阳大战、洛水大捷,出迎的人不同,但都是在长乐坡。
其实也正常,毕竟李唐一朝,诸次意义重大的大战,基本都是李世民一手打下来的,李孝恭倒是有这个资格,可惜被诬告谋反,灰溜溜的滚回长安,自然无此待遇。
所以,在洛水大捷之后,再一次出现长乐坡出迎,虽然这次没有宰辅,但两位中书侍郎,一位驸马都尉,而且挑的还都是和李善关系友善的,显然是刻意安排。
宇文士及和李善结交最早,柴绍夫妇和李善的关系最深,而西河郡公温彦博奉命巡视代地,和李善关系也不错,而且此次大战,温邦也在顾集镇寨堡内呢。
李善没有登上马车,而是在曲四郎的帮忙下骑上一匹高头大马,一行骑兵缓缓通过了灞桥。
长乐坡处,遥遥望见出迎众人,想起此次李善三破突厥的丰功伟业,年轻的张文瓘不由低低道:“大丈夫当如是。”
那一日,李善启程离开代县,自永康县公李靖以下,几乎所有的属官、将校、吏员汇集一堂,为李善送别。
那一日,启程的车队、骑兵被汇集而来的民众挤的水泄不通,张文瓘亲眼所见,年迈的宿老抖着手亲自斟酒,以谢邯郸王护佑代地之功。
离开代县,一路南下,张文瓘发现,几乎每到一处,李善都受到极其隆重的款待,不管是底层的民众,还是城内的居民,甚至高高在上的门阀,无不称道。
张文瓘记得,那日在太原,几乎所有的门阀都遣派子弟来迎,太原王氏设宴,温氏、郭家都有名士相陪,其中郭家的一位子弟如此评价,代地乃至河东,幸有邯郸王,故兴之。
从某个角度来说,这个评价不算夸张,李善几乎是以一己之力恢复代州的兴盛,商路的开拓激活了整个河东道,他改变了大唐和突厥之间的战争局面,将战线推到雁门关外,使得河东终于有平静的岁月。
的确不算夸张,因为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