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索姆河沿岸,飘起了蒙蒙细雨,白天的时候,整个阵地上都是灰蒙蒙的一片,瞧不清晰。
夜幕下的营地,亮起了排排灯光,在这个阴雨绵绵的夜色中,营地仿若是黑夜里的一座“孤岛”。
也犹如此刻湘灵的内心,一座从今晚开始,就要彻底飘荡在大洋深处,无法靠岸的“孤岛”。
尽管前线阵地上,每天都有大量士兵阵亡,按理说,湘灵已经见惯了生离死别。
但事了临头,丈夫逝去,亦是痛的窒息,直让湘灵的胸口仿佛压有千斤之巨的重物,以至于喘不过来气。
低沉的抽泣声,弥漫在帐篷内,一顿一顿,上一次如此哭泣的时候,还是在湘灵家中亲人逝世的时候。
短短两年时间,湘灵先是丧失双亲与兄长,后又丧失丈夫,即使湘灵再怎么成长,再怎么强装坚强,也抵挡不住心理防线的溃败。
帐篷里低沉的抽泣声持续很短,便停止了,片刻后,湘灵撩开帐篷门,面如死色的走出来。
泥水浸湿了鞋子,细雨沾湿的头发,湘灵不管不顾,径直朝着营地不远处的一个湖边走去。
那里以前是一片茂密的树林,后来成为了战场,战火让这片树林付之一炬,如今只剩下一个个焦黑的枯树桩。
湘灵循着记忆,熟悉的来到了一个枯树桩前,在这个树桩的下面,正对着湖泊的是一个弹坑,刚好可以容得下一个人躺下去。
平日里,湘灵闲来无事的时候,就喜欢躺在这个弹坑里,怔怔看着从报纸上剪下来的一张先生的侧脸照,亦或者阅读先生曾经写过的文章。
此时,湘灵轻轻躺进了这个弹坑,感受着泥泞土地带来的希望,感受着一闪而逝的细雨落在脸上的死亡,望着眼前一片漆黑,突然凄惨的哭出来了。
没有压抑,只有绝望,任由丝丝细雨扑在脸上,嘴里,以及心中,或许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
蓦的,空中出现了一道闪电,紧接着就是轰隆隆的打雷声。
空中一闪而逝的明亮,让湘灵面前的湖面短暂的如明镜,丝丝细雨落在湖面,形成圈圈细小的波纹。
渐渐地,圈圈细小的波纹越来越大,丝丝细雨也变成了磅礴大雨,肆意的冲刷着世间万物,似乎是要洗涤土地里,躺着的枯萎的灵魂。
落雨声,打雷声,湘灵的哭泣声,彼此交相呼应,直至湘灵已经全身湿透,依旧躺在这个弹坑里,不愿起来。
许久之后,雨小了,打雷声消失了,湘灵也停止了哭泣,才缓缓从弹坑里爬起来。
从口袋里拿出被雨水浸湿的先生的照片,割下自己的一缕头发,将两者共同埋葬在了这个弹坑里。
做完了这一切,湘灵站起来,拨弄开了额前湿漉漉的头发,不禁看向了远处的营地,那里住了大约数万名华夏同胞。
他们不远万里来到了这里,每天都有一些人,永远回不了家乡,成为异国战场的华夏亡魂。
而湘灵还要做的一件事,则是负责在他们离去之后,通过周边人的叙述,把他做过的事情记录下来,以后回国交给他的家人。
每一张纸都承载着一个灵魂,就意味着一个同胞的离去,而自从湘灵来到这里后,已经写满了不下300张纸了。
刚刚的那场大雨,彻底浇灭了湘灵心里的某个念头,与其做无谓的解脱,不如去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
把不幸离去的同胞的灵魂,安然的带回到他的故乡去,让他们在天地间消散之前,最后在看一眼生他养他的故土。
湘灵又蓦的眼角湿润了,似有晶光在闪动,隐约间,仿佛看到了不远处站着一个身着长衫的人。
黑漆漆的夜里,湘灵看的不怎么清楚,但是冥冥中的感应,却是让湘灵十分确定,是先生来看她了。
容不得湘灵思虑,便义无反顾的奔向那个身影,等到了近前,却是空无一物,依旧是黑漆漆的夜。
湘灵环顾四周,仍旧空空如也,便怔怔站在这,哭泣道:
“先生,我不能去寻你了”
随后的一个月里,湘灵没事就去那个湖泊前的弹坑里躺着,经常会呆呆的发愣,眼前总是会出现先生的影子。
而关于这一切,湘灵从未对旁人说起过,每天按部就班的做着事情,白天倒还好,深夜独自一人才是煎熬。
每当先生的影子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湘灵总是会忍不住去看,渐渐的,湘灵便忍着不再去看了,因为,影子可以随时消失,但悲痛却是与日俱增。
汤皖没有费多少力气,就打听到了湘灵的所在地,因为,欧洲战场上的华夏战地记者,仅湘灵一名。
没有在利物浦作过多的停留,便匆忙的往法国北部的加莱省,滨海布各涅小城赶去。
这是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久违的晴朗天气,没有了灰蒙蒙的阴雨,天空一片湛蓝,晴空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