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狱丞只负责监狱管理,并不负责查案、断案。
再者说了,所谓“致廷尉”,是说,若某人涉案,不管其何身份、何地位,都得主动到廷尉处报到,没有倒过来,劳驾廷尉登你的门的。
除非门抓人。
但没有派狱丞过来抓人的道理,更不可能孤身一人办抓人的差使。
何况,这里是太保府?
若仅仅是“传人”呢?也即喊你“致廷尉”?
那也不干狱丞的事儿呀!
以卫瓘的身份、地位,就算廷尉本人不亲自出马,派个廷尉正、廷尉监、廷尉平啥的过来,也是理所当然的呀?
清河王、廷尉洛阳狱丞,真是一个奇怪的组合。
廷尉狱丞之奇怪,已说过了,清河王之奇怪,又在哪里呢?
这位清河王遐,武帝十三子,今十三弟,受封清河王后,出继叔父城阳哀王兆,目下,顶着一个抚军将军的虚衔,加侍中。
他最大的特点,拿二十一世纪的话说,就是有“社交恐惧症”。
与人说话,未语脸先红,急起来,还会口吃;兼之性格懦弱,难辩是非,别人的观点,他不晓得该臧该否,因此,愈发不乐意与士大夫交往了。
清河王府邸在城内,但司马遐常居城外别墅,久而久之,清河王府的人也好、外头的人也好,都将这座名为“摛藻苑”的别墅,当作正经的“清河王府”了。
他从来没和卫瓘正经打过交道。
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敏感的时间点,携廷尉洛阳狱丞,夤夜来拜,岂不可怪?
卫瓘沉吟片刻,慢吞吞说道,“清河王既来了,不好不见——不管怎样,见了再说吧!”
正欲开步,发觉袖子被人扯住了,转头,笑,“阿瑾,不是小囡囡了,这是作甚?”
卫瑾松开了父亲的袖子,白玉般的面颊已经涨红了,“阿爹,此既是非时,彼必是非人!你不是‘告病’吗?我看,就同他们说,你服了药,已歇下了!”
卫瓘“呵呵”一笑,“‘此既是非时,彼必是非人’,这话,有些‘机锋’的意思了!不过,还是有点孩子气!我‘告病’,躲的是汝南王,不能哪个门,都躲起来不见啊!”
略一顿,“那也不是卫伯玉了!”
卫恒安慰卫瑾,“阿妹,我陪阿爹见客,之后,若有什么决定,都会和你商议,不会仓促行事的,你放心好了!”
卫瑾无可奈何,“那……我就在偏厅外候着。”
卫瓘轻斥,“胡闹!这样冷的天,也不晓得要见多久的客,你一直在外头呆着,冻病了怎办?回绛雪轩去!你二兄已经说了嘛,过后,情形如何,会说给你知晓的!”
绛雪轩是卫瑾居住的别院。
一进偏厅,便见两位客人一坐一站。
站着的那位,虎背熊腰,铁塔也似,但垂着手、低着头,恭恭敬敬。
坐着的那位,仪容俊美,神采非凡,较之卫恒,一时瑜亮——正是清河王遐。
一见主人进来,清河王立即起身,趋步长揖,“伯……伯公!”
卫瓘还礼,“天寒地冻,劳大王玉趾!”
郡王和太保见过礼了,大汉前,伏地稽首,“太保安好!”
卫瓘做一个搀扶的动作,温言说道,“月季,你已不在我帐下,这个礼,当不起,快请起!”
荣晦起身,退开一步,依旧垂手、垂首。
“月季”不是花名,是“月末”之意,同名“晦”呼应。
接着,卫恒也和两位客人见过了礼。
主客落座,卫瓘叫荣晦也坐,荣晦不肯,卫瓘笑说,“月季,你生的太高大了!你不坐,我和大王,就得仰头同你说话,大王也罢了,年轻;我呢,一把老骨头,这个姿势,可撑不了太久啊!
荣晦这才告罪坐下,但依旧同卫瓘、清河王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卫恒打横相陪。
卫瓘含笑,“大王夤夜来访,有什么见教吗?”
清河王已经憋的满面通红了,“……头偏偏挑我来办这件差使……唉!我……我亦不知何以为辞?月……月季,还……还是你同伯公说罢!”
这几句说出来,卫瓘不由就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可惜了这具好皮囊。
荣晦应了声“是!”随即端容说道,“是这样——”
“有一人——此人名姓,照规制,暂时不能禀知太保,总是个妄人就是了!”
“他来到廷尉府,说是要举发太保之一子、一孙有不法之情事——”
卫瓘目光一跳,浓眉微竖。
荣晦一直在留意卫瓘的神色,立即住口,面现惶然。
“我失态了!”卫瓘温言说道,“月季,请你继续说下去。”
荣晦偷觑了清河王一眼,彼却是木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