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阵一角,血光冲天。
枪火与箭雨相交,三百名披挂坚甲的和硕特精兵夹裹着幸存的百余名察哈尔勇士,如狼群般汹涌扑上军阵一角。
甲骑跃马撞入阵中,以战马甚至骑兵的身体摧折长杆,紧随其后的下马步兵拽战车、破沙袋,持短兵冲入阵地格斗、以步弓隔车阵接连放箭。
当赤红色的边军铠与冰冷的锁子甲撞在一起,由一百名元帅府炮兵组成的阵线齐齐响起金石之音。
即使刘承宗的命令让杨麒预先片刻知晓敌军冲击,这一刻还是令久经战阵的杨麒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在他漫长的从军生涯中,经历过比这还要惊险的情况,但那时候他率领的是一支正规步兵,眼下他只有这一百二十名没有火炮的炮兵,却要应付数百名下马的具装甲骑近身格斗!
在明军序列里,如果说弓手短兵相接的能力,属于普通士兵的天花板那火枪手、火炮手的近战能力,就是军队里的地板砖。
但凡跟敌军短兵相接,那基本上都是一触即溃的材料。
这跟士兵素质、训练条例关系不大,只和兵种有关,因为在从军生涯的至少两个阶段里,他们会被人为选择成这个模样。
首先是募兵之初,任何将领都会因材施教,强壮有力的使用弓矢、软弱无力的使用火枪,来保证射手的杀伤力。
在军队粮饷不济的时间长了之后,会进行二次甚至三次分配,规矩还是一样,能用强弓的依然用强弓,开不得强弓的,就换火器。
所以杨麒看到数百骑兵从硝烟里冲杀过来,内心就已经接受阵线从自己面前被突破、死于非命的现实了。
这场战斗没什么是他能改变的。
他只是被大元帅派来随同炮兵一起行动,虽然军衔高,但不是拥有实际职务的领兵官,即使下达命令,前线带兵的管队百总也不需要听。
实际上就只是个依靠军事经验,帮助前线低级军官理解中军命令的参谋官罢了。
就连上阵搏杀,他都不能提供一个参将应有的战斗力,正职参将身边好歹有十几个甚至几十个装备精良的护兵,能做为精锐小队填补缺口,他没护兵,自己充其量就是个高级兵。
而身处阵中,他也无处可逃,家眷还在西宁城,擅自撤往中军帅帐,刘狮子肯定要一刀剁了他。
在开战之初,这些利弊权衡就已经在杨麒脑子里过一遍了,最后只有四个字来形容他的心情:听天由命。
但双方初一交兵,阵后拎战剑准备督战的杨麒表情逐渐变了一开始跟他想象中的情况一样。
当敌军冲入缺口,数十长杆被战马摧折,位于阵前的炮兵百总第一时间就被骑矛冲翻,属于百总的战旗也被摧折,仓促集结的阵型随之被打乱。
前线随之陷入混战。
但杨麒预料中一触即溃的场面没有出现,恰恰相反,炮兵们比他沉着冷静多了。
尽管阵线在后退,被打乱的阵型却在节节败退的混战中完成重组与分层。
各自为战的士兵们先是在搏斗中寻找头盔上带有小旗的军官,杨麒知道那些人是什长、勇长、火长,但他从不认为那些人是军官。
那只是刘承宗早年还是陕北巨寇时留给军队的财产,其实和普通士兵没什么差别,甚至就连伙夫都混进去了。
但士兵们依靠他们,自发结成二十多个两人、三人、甚至四五人的小队,人们此前可能互不统属,却在这一刻自发完成军队基层的上下级体系重组。
有几名勇长们身边有了一两名士兵就不再后退,尝试将阵线稳住,但敌人汹涌入潮,转眼就将几个血勇之辈吞没,战线继续向后推进。
但勇长们舍生忘死的作战不是无用功,火长与掌令已在其身后完成组织,布置出第二道更加坚固的阵线。
最重要的是有一名叫孙三六的管队接替阵亡百总,率领队中几名抱鼓吹角和八名肩扛抬枪的什长撤到杨麒身前,小鼓声重新在前线响起,抬枪正在装填。
直到此时,杨麒才意识到,尽管刘承宗的车营只是临时构建,战斗力远不如明军制式车营,但元帅府的炮兵好像对近身格斗尤为精通。
基层士兵的高昂斗志让他吃了颗定心丸,只要没有一触即溃,这场仗还有的打。
振奋心情的杨麒这才环顾战场,不看不要紧,一看左右两翼靠近炮兵阵地的友军都派出两队前来支援,吓得他后脖子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连忙张手大声疾呼:“各回本阵,不要支援!”
杨麒知道炮兵阵地很危险,即使这百来名将士用命,也未必能把汹涌而来的敌军拦在阵外。
稍有不慎,敌军就会从车营东南角破阵而入,这直接关系到他的身家性命。
但即便如此,两侧列阵的守军也不能来支援,因为炮兵阵地的宽度不大,即使敌军攻进来,也不过同时只有百余人交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