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月牙。
听邻居说他当兵离家前,在屋外等了她一天,但那天是冬至,她和父母到隰州城迎神赛社吹鼓乐器,回来时这位哥哥已经从军去了。
杜巧儿倒是和他母亲很熟,那是个慈祥的老太太,虽然清贫也乐于助人,除了喜欢吹牛没别的毛病。
老太太把粮食分给庄上孤寡时总是很骄傲。
总说,她家三郎在口外杀了北虏鞑子,朝廷要赏钱的,她要积德,好让儿子做将军。
北虏鞑子是那么好杀的吗?她总吹牛。
老太太过世时,杜巧儿哭着在心里想,她总吹牛。
若不是吹牛,庄上医匠老爷爷怎么会说她是饿死的?
朝廷不会不给杀北虏鞑子的英雄赏银。
今年过年前,她儿子回来了,但庄上人不待见他,他也不待见别人,守着空屋子,出门永远板着脸,不是去沽酒,就是喝醉了。
杜巧儿打心底里害怕喝醉的人。
尤其这个人提酒壶的左手只有两根指头。
庄上有人说,他那是被马蹄子踩的,随总兵入居庸关勤王打东虏,都是山西最好的好汉。
但也有人他是逃兵,说这事在隰州都传开了,去京师勤王的山西兵全哗变了,都是逃兵。
说他肯定落草了,不然整天买酒的钱从哪来。
说归说,庄上的老人都看着他长大,就算觉得他落草了,也没人去告官。
反正……反正就算告官,官府也没赏银。
杜巧儿从水沟里弓着腰起身,看着熟悉又陌生的童年玩伴,在月光下满身是血手上握刀,让她不敢答话。
“谁在说话!”
有人闻询奔来,她听见弓弦崩发的声音,邻家大哥抬刀把箭劈飞,提刀冲进巷子。
片刻里几声惨叫,他又返身提刀出来,身上的血更多,继续左右寻觅低声呼唤:“巧娘?”
把杜巧儿看呆了,老太太没吹牛。
她儿子真能杀北虏鞑子。
杜巧儿从水渠里爬起,怯生生叫了一声:“哥。”
三郎先是很诧异她就在旁边水渠,旋即如释重负扬起笑脸,紧跟着警惕环视四周,这才道:“跟我来!”
他们翻墙进了老太太的家,院子里满是破败,堆了满地的空酒坛。
三郎把她放进井里,说别怕:“我知道早晚有贼,在井里挖了洞,有水有粮,别出声,我不叫你,你别出来。”
杜巧儿紧紧攥着井绳生怕跌下去:“那你呢?”
“我没事,快下去。”
井轴骨碌碌转,井绳一尺尺往下坠,头顶的月光越来越远,杜巧儿进了深不见底的井。
下了没多远,井绳不再下坠,头顶传来三郎空洞带着回音的叮嘱:“沿墙摸摸,爬进去小心点。”
杜巧儿在井壁摸索,很快就摸到井里有些砖石被掀掉,有个能藏人的小洞,洞里放了几只边军的皮水囊、几包裹得结结实实的砖头。
想到哥哥姐姐还有小弟,她心里止不住的难过,这不禁让她慢慢挪着身子到洞口,抬头瞪着双大眼睛望向井口的天空。
不望还好,一望听着井外断断续续传来的惨叫与哭泣声,更难过了。
想有的没的,想邻家老太太,想那些参加简陋宴席的亲朋好友,还想留在家里的琵琶。
想,想邻家大哥为何要从屋里出去。
想他从军那日,对自己想说却没说的话。
她拆了一包砖头尝尝,嗯,不是砖头,是炒面砖,混着泪,咸淡刚刚好。
这一夜又惊又惧又累又困,巧娘抱着几块砖头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梦里正月十五,百姓披红挂彩抬神像穿过大街小巷,大哥吹唢呐、大姐敲锣鼓,有人喊她去给官老爷弹琵琶。
突然声音变了,让她猛然惊醒,邻家三郎从井上呼唤:“巧娘,巧娘爬上来吧。”
再抬头,井外的天色已经亮了。
井绳转得比夜里吃力得多,巧娘也想用力往上爬,可她爬不上去,最后还是被井绳拽着重见天日。
庄上很安静,焚烧黑灰随风飘荡,空气里笼罩着跑不掉的焦臭味道。
院子又多了具尸首,仰面被刀杀了,邻家三郎垂头坐在井边,身上血流到地上,血迹已经干了,在院子里拖出几道长长的印子,一直到屋子里。
“哥,你伤着哪了?”
他抬起头,锁骨插着支被掰断的箭,衣裳胸口也被割开,抿着苍白嘴唇摇摇头,拄腰刀重新站起身,晃了晃才站定。
他向屋里走,杜巧儿也跟着往屋里走。
堆酒坛的中堂有另一具尸首,三郎让她进屋换衣裳,那里有他小时候穿的衣裳,老太太保存得很好,洗得很净。
等她再走出屋子,坐在酒坛上的三郎笑了,弯弯的眼角在发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