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京城据点小院,在黑夜里更显静谧幽深。
顾赫言带着所有的影卫撤离,留给凌子岺一个千疮百孔的柳煦。
沈俞将一身刑伤的柳煦从担架抬到床榻,尽管小心再小心,还是不可避免的触到了皮肉外翻的地方。
“唔……”
原本陷入无边黑暗里的顾北煦,骤然身后火烧火燎的疼仿佛剥皮一般,他受不住的痛吟一声,勉力睁开了眼睛。
“阿煦……”
“阿煦……”
不知是不是伤重的缘故,顾北煦疼的有些不太清醒,凌子岺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虚空传来,他提着一口气努力朝她笑了笑。
“岺儿,我没事……”
凌子岺极力隐忍着声音的发颤,俯下身凑近床榻,不知怎么碰触他,入目所见,顾北煦身尽是破布血痕,没有一处好皮肉。泪水再也抑制不住,一颗一颗的簌簌落下。
“岺儿别哭,我……”
顾北煦最见不得凌子岺的眼泪,无措的抬起手,衣袖滑落露出一小截苍白的手腕,粗粝的麻绳将手腕磨得见了骨。
凌子岺颤巍巍卷起他宽大的衣袖口,蜿蜒虬曲的伤口,是带倒钩的鞭子打过,皮肉微微翻起,混着衣料碎布和血结痂黏连在一起。
“别怕,皮肉伤,很快就好了……”
顾北煦病态苍白的脸浮现一丝笑容来,他不想让岺儿担心,只要岺儿能陪在他身边,再疼再苦他也能扛得住。
哑奴准备好了热水,沈俞送过来药箱和换洗的干净衣物。
没有了衣衫遮盖,顾北煦身的所有刑伤,刀伤剑伤与旧伤叠加,都一览无余地都暴露在空气里。
凌子岺紧咬着嘴唇,手接过哑奴递过来沾了水的布巾,前胸后背血淋淋的一片,无一刻不再提醒着她,他这些伤是拜谁所赐。
凌子岺只恨,那一脚踹的还是太轻,太便宜那个混账家伙……
伤的这么重,若是沐浴沾了水说不定会感染。如今,只能简单的清理干净伤口周围的血迹,先药包扎了。
三个炭盆将房间里烧的暖暖和和,顾北煦躺在床榻老老实实,任由凌子岺给他擦拭伤口周围的血迹。
哑奴在一旁打下手,换布巾,递药,帮着缠纱布。
一番折腾下来,顾北煦身疼出来一层冷汗,面色苍白,双目已微有些失焦。而凌子岺更是红着眼圈,心脏抽疼的无以复加。
他原本应是风光霁月的王爷啊!凌子岺想,这人自从遇见她,受了多少伤遭了多少罪,如今变成这样,都是她一手害成的。
“值得么?”
“此生能得岺儿倾心相待……值了……”顾北煦终是没了力气,似是累及的样子慢慢阖眼皮。
值吗?
凌子岺颓然跌坐下去,她答应了要陪她去南疆寻巫医,答应要与他共度余生的,可如今,面对承诺,她却要犹豫了……
她了解顾赫言,如同她了解自己一样。
她那个师弟,因其母妃不受宠被陷害致死,年幼的他被父皇逐出皇宫,在药王谷长大。自小,他性格就敏感多疑,对外界一切的事物戒备心非常强。
朝夕相处,只有凌子岺知道,顾赫言骨子里是个凶悍的强者,占有欲极端,厌恶背叛。这些年他利用药王谷之便利,不惜一切手段打击镇压对他皇位有任何威胁的质疑者。
顾赫言这些年,早就将暗卫影卫当做他的私军,将她这个师姐当做他的私有物,又如何会允许她轻易离开。
凌子岺心里清楚,他那缺乏耐心的皇帝师弟不会给她太多时间,他不会跟她正面撕破脸,但以他的手段,想让一个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还是绰绰有余的。
所以,她必须送柳煦安全离开。
沉默了片刻,凌子岺起身走到房间的书架前,开了一道暗格,再转身回来时,手便多了一套金针布包。
走至床榻前,凌子岺指间捻着一根足三寸有余的金针,垂眸不语,惯常水光潋滟的桃花目,此刻冷眸深如暗夜。
抽开人的束发,任长发泼散衾枕,凌子岺颤抖着手,没费多少工夫就寻到了发顶的一处穴位,指尖略略用力。
凌子岺心如刀绞,今日她要亲手将自己从他的记忆中剥离。
“阿煦,对不起……”
她轻声说着,最后的告别,一字一句如同无形利刃,将她的心一寸寸剖开凌迟。
对不起。
阿煦!
对不起。
我不能丢下顾赫言不管,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送你走,将我从你的生命里抹掉。
过了今夜,你就能将前尘往事忘个干净,等你醒来,就能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再不必为我所累,从此天涯陌路,相逢不相识,再无瓜葛。
凌子岺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忽然释然一般,俯下身去轻轻亲在顾北煦的眼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