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不入川”这个说法,北宋才第一次见史,但在此之前,人们又何尝没认识到呢?
江南与蜀地,其实差不太多了,都是一个盛产财富的地方。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蜀地较为封闭,江南没法独善其身罢了。
离开江岸稍远之后,邵树德并未急着去南京,而是习惯性巡视起了乡村。
他发现一个特点,即江南的农田普遍打理得十分不错。
一个突出特点就是精耕细作。以菜畦为例,边角料般的数十步地,竟然也被人为分割成了好几块,种上了不同的蔬菜。
田垄被梳理得非常整洁,一看就经常打理。
入眼所见,几乎没什么杂草,显然经常耕锄。
菜叶子绿莹莹的,看样子经常有人浇水、施肥。
田地中央埋着一个大木桶,里面积满了粪尿,臭气熏天。
农人的粪勺撂在地上,可能是看到有大人物过来巡视后,直接吓得跑路了……
这是一副与北方迥异的农业生态景象。
邵树德想起了太子曾经提交的一份奏疏,重点提及江南农业的未来发展之路。
太子已经深刻认识到,与北方农民相比,江南农人的田地数量少得可怜,只能走精耕细作的路线。
他想到的办法是加强育种——与司农寺不谋而合。
后者培育的很多蔬菜种子,陆陆续续推广到了广阔的南方。
现在他们又盯上了果树、茶叶的育种,总之是在这条路子上使劲。
那么,有没有其他办法呢?
邵树德想到的只有桑基鱼塘。
这其实是一种曾经风靡一时,然后又慢慢衰落的生态农业模式。
他印象中明清时期就有了。但正如很多事物一样,在明清之前,其实都是有雏形的。
他自淮南一路南下,在漕渠上看了很久两岸的地形,认识到了淮南以及江南农业的特殊性。
从土地方面来说,因为沼泽、河流、湖泊遍地,获得土地基本只有一个办法,即围湖造田,但这需要漫长的过程,不是一时半会能奏效的。
以扬州为例,大片沼泽完全处于未开发状态。
已开发的部分,往往开发程度不够,农田被河湖包围,形成一个个宛立水中央的孤岛。
真正成熟的部分,也就城市周边罢了。
百姓们心里很清楚,在填出足够的陆地之前,他们要认真对待手里的每一块田地,尽可能精耕细作,获得更高的产量。
而河湖也不能放过。邵树德在高邮看到百姓们在垛田周围的河湖内养鱼虾、菱角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淡水鱼的热量固然低得令人发指,但多少也是一笔收入,水面万不可能浪费了。
这种行为发展到后来,便有人总结经验,以扩大收益。
沼泽挖掘疏浚之后形成池塘,淤泥则堆到另外一边,形成农田。田里可种植稻麦,围着池塘的河岸可种植桑树养蚕,缫丝废水、蚕蛹、蚕沙等物可养鱼,富含鱼粪及其他腐败物的淤泥再拿来肥桑,形成一整套循环。
他不知道这种模式能否在此时行得通。但就淮南、江南这个情形而言,确实也只有这一种因地制宜的法子——那么广阔的沼泽,你想开发的话,还能怎么办?
其实,这会司农寺已经在南京江宁府进行试点了,今年已是第三个年头。
邵树德从定期发来的奏疏中追踪进度。
整体而言其实还可以,淤泥确实肥沃,稻田产量很高,一棵棵桑树围绕着池塘,形成天然的界限。招募来的农夫采桑养蚕,缫丝织布,诸般细节在慢慢完善之中。
这就是淮南、江南农业当前的解决方案。
如果试点成功,将来会在江南各地大力推广,形成一定的规模。
这是终极版本的精耕细作小农经济,与北方大平原户均数十亩地、农牧并举的粗犷模式相比,完全是两个风格。
但因地制宜么,不就得如此?
将来北方人口多了,户均土地下降之后,农牧并举的模式固然仍然可以继续,但肯定没现在这么爽利了。到了那个时候,一户北方农民的生活水平,定然比不上江南,毕竟土地的利用效率和产量摆在那里。
有些东西,确实是必然。
唐德宗那会是没法在北方搞到钱,不得不仰赖江南钱粮。
大夏的未来,可能还是得去江南搞钱,但原因又不尽相同了。
四月初十,圣驾离开京口,一路西行,两日后抵达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