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郡郡府大堂之内,杨集给了裴矩“等大军然后再抄家”的答复后,便接过凌敬手上口供的观看。
口供上说得十分详细,元氏渔阳系因为地理优势的原因,与高句丽一直有生意往来,这次便是元氏渔阳系从中联系,由遍布幽州的元派官员将七郡各县义仓粮食倒卖给元氏,再由元氏卖给紧缺粮食的高句丽,从而获得近十倍的暴利。
其实天下各地官仓和义仓所存在的猫腻龌蹉,杨集亦是多有耳闻,只因早在仁寿年间之时,凉州的张峻和元善便利用职权之便,联手将临桃郡、天水郡的官粮和军粮卖给吐谷浑,从中牟取巨额暴利,此事惹来了杨坚的暴怒,下令对天下各郡县的官仓、各军的军仓进行轰轰烈烈的彻查,最终杀了、抓了一大批不法将官。
到了杨广时代,他创立了御史三台、扩大了御史编制。而数目庞大的御史队伍的存在、以及往前调查二十年的严法,使地方官员再也不敢对官仓和军仓下手,可是尽管如此,御史们在明查暗访过程之时,时不时抓出官场里的蛀虫,将其绳之以法。不过由于官仓、军仓成为御史们重点关注目标之一,所以地方官员再也不敢对这两大板块下手;转而对遍布各地、管理不严的义仓下手。
他们一般是将义仓当作自家的仓库、将义仓粮食当作牟利的资本,其做法则是在青黄不接、粮价高时节倒卖出去,等到新粮上市、粮价低的时候再如数购回补充,赚取中间的差价。虽然一石一斗的差价比较微薄,但如果售卖的粮食数量大,却也能够狠狠地赚上一笔。
对于这种不成文的普遍存在的潜规则,朝廷和御史三台一般都是睁一眼闭一眼:这是因为地方官员的做法虽然赚了钱,可是他们却使义仓之粮得到翻新,而且还在不惊动朝廷的情况下解决了地方上的缺粮之患、解决了朝廷之忧;所以地方官只要做得不太过分、卖价不要高得离谱、事后又及时如数归仓,就算是御史也不会刻意寻找其中龌蹉。
但是像幽州这般做得决绝彻底的,却是前所未闻、前所未有。他们竟然将七郡各县的义仓尽数搬空,这得多么的贪婪?多么的肆无忌惮?
而杨集和杨广的初衷,实际只是把元氏渔阳系、元派势力踢出幽州,从而为各大政治派系创造对付元派的“战机”。要是他们斗得越激烈、关系越僵硬,那么挖出来的贪官污吏就越多、皇族拔掉的世家门阀势力就越多,诚可谓是一举多得。却不料事随着事情的展开,居然挖出了这么一个“大瓜”,而幽州官场,更是呈现出塌方式的腐败。
面对这种超乎想象的结果,杨集也感到十分棘手、十分头疼。毕竟马上就要与兵强马壮、兵多将广的高句丽打仗了,他现在需要一个十分稳定的大后方,如果彻查下去,大后方就乱了套了。但如果放任自流、不查不处理,杨集自己不甘心倒是其次;关键是他无法向百姓交待,一旦百姓们知道义仓被搬空,一定神情激愤、群起反对反抗,甚至还会冲击官府,若是如此,大后方更乱,他在前方的处境更不妙。
杨集现在所面临的二难选择,事实上也是“空降”到某个地方的行军大总管所遇到的问题,行军大总管以打赢敌人为重,一般选择不查不处理,只要当地官员保证在他作战之时大后方不乱,他警告当地官员一番就完事了。
如果百姓发现自己劳动成果被夺走,并神情激愤的起来反对反抗,地方官不但不担心,反而欣喜若狂、求之不得,然后毫不犹豫的以武力压制,轻则将百姓定义为聚众闹事;重则以响应敌人、造反论处,然后再用的百姓人头邀功请赏,轻轻松松就能获得大功、晋升,至于朝廷和皇帝是否因此失去民心,他们根本不管、不在乎、无所谓。
但杨集与与那些行军大总管不同,他是大隋亲王,和皇帝、百姓是一荣俱荣、一辱俱辱的关系,焉能选择不闻不部、不处理?
就在这时,只听到“噗通”一声响,杨集一眼看去,却是民曹从事张忠闯到前方下跪。张忠是张瑾之侄,今年只有二十九岁,他长这么大从未经历过风风雨雨、大风大浪,在这种死寂肃杀的气氛之下,终于崩溃了。
不过他也知道杨集与关陇贵族的恩恩怨怨,心知对方不会放过自己,于是便膝行到裴矩之前,一边磕头一边哀求道:“裴相,犯官乃是关陇张氏子弟,若是裴相能放过犯官一马,必有后报。”
“张家一不缺钱粮、二不缺田,你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心存侥幸吗?”裴矩暗自摇头,这小子看起来人模狗样的,当真是愚蠢之极,他继续说道:“此时此刻,整个天下的目光都在北方、整个朝廷的目光都聚集在辽东战役。别说你们这种地方官了,就算换成是卫王和本官,也只能接受朝廷的审判、律法的制裁。”
“怎会如此?”张忠吓得激灵灵打个寒颤,不过是倒卖义仓粮食而已,又不是谋朝篡位,怎么就到了换成杨集和裴矩也要受到律法制裁的地步了?
裴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