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大家都是官宦之后,又没有深仇大恨,有一方肯找台阶的话,另一方一般也就一笔带过了,这叫修养。
什么南人北人的面子问题,还能超越朴素的阶级感情?
想当年,秦德威还在两三岁时,寇公子那个伯父寇天叙,当时就担任着应天府府丞,而且官声不错,这不就攀上关系了吗?
“还有些事想要向阁下讨教,今日我来做个东道!”秦德威主动开口说。
因为他又想起,对方父亲是刑部郎中这样的业务骨干出来的,对朝廷司法事务肯定熟悉,正好可以打听下冯恩的事情。
而且对方父亲去年年底才离开刑部,说不定还接触过关于冯恩的案卷。
面子都是互相给的,寇公子也就大方的说:“今日是你远道而来,东道还是我做,不用与我争!”
然后又说:“外面雨大,我们就别冒雨换地方了!让仆役去酒楼传个话,把酒菜用食盒送过来!”
秦德威无语,茶铺是卖茶卖水的地方,在茶铺里这样开宴席大吃大喝,别人还做不做生意了?其他顾客还怎么看?
“哪里有其他顾客?”寇公子说。
秦德威环视四周,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其他顾客早就跑的一干二净了。只剩了掌柜和小二木然的站在柜台里外,以及几个随从。
外面这么大雨居然都拦不住人跑掉
主要是刚才府衙县衙两大公子像是要大打出手了,一个是破家知县,一个是灭门令尹,谁还敢留下招惹祸事?
琵琶女潘小玉早想跑了,怎奈被寇公子按住了不撒手。
秦德威还能说什么,自己当官二代的范儿真是不如寇公子,家学不够渊源,没办法的事。
而且他在南京住惯了,京城地方的民众眼界大,真没有其他地方的民众那么怕官。换成京城的人们,碰到今天这样事肯定不会躲,只会围观看热闹起哄。
重新落座后,寇公子先是小心的问了下秦德威为何与曾知县不是一个姓,然后又问道:“秦老弟这次北上,是特意来看望父亲的?”
秦德威答道:“是要去京师,路过聊城而已,看完父亲还要继续北上。”
寇公子便道:“秦老弟你没出正月就从南京出发,一定是有紧急事情?那你要停两三日了。
我有确切消息,北面河道还未完全畅通,过了德州无法行船,除非你换陆路。
不如就在聊城歇几天,你也不用着急,河道通航就是这几天,不会等太久的。”
秦德威顺势就问道:“我去京城,是为了一位故人的事情。去年十一月被下诏狱的屯部冯恩冯大人,不知寇兄可曾听说过?”
文人有很多黑话切口,屯部这个读音似乎很羞耻的单词指的就是工部屯田司。
寇公子诧异的看了眼秦德威,大概是不能理解,秦德威为什么会为了冯恩千里迢迢的北上。
按照他的价值观,就算有点香火请也不至于做到这份上吧?
“君真乃义士也!”寇公子先是顺口捧了一句,然后才说:“冯大人的事情,京城官场里都知道的。
家父去年年底离京时,听说圣上有旨意到锦衣卫,如果开春后还审不出什么,就将冯大人从锦衣卫诏狱转入刑部大狱。”
这个最新变化,秦德威还真不知道,若有所思的问道:“只听说从刑部转入诏狱的,这次居然是从诏狱转入刑部,真是圣上的旨意?”
寇公子点了点头:“当然是圣上的旨意,反正天威莫测,我是看不明白。”
又赞道:“冯大人真是条硬汉子,听说在诏狱里经拷打也死不认罪,我看开春后真会转入刑部了。”
就这么一条信息,让秦德威陷入了深思。
对于当今嘉靖皇帝的了解,秦德威可能比所有人都透彻,应该如何分析嘉靖皇帝的想法,秦德威也是有自己方法的。
五百年后网上,经常出现“脑补过度陷入阴谋论”这种讽刺说法。但是对嘉靖皇帝心思的揣测,却恰恰就需要脑补过度,怎么往阴谋论里琢磨都不过分。
冯老爷这封奏疏,内容无非就是把当朝大臣毁誉参半的点评了一遍,然后突出骂了三个重臣。
至于让嘉靖皇帝如此大动肝火么?甚至还发出了“非议大礼”和“仇君”这样的观点?
所以秦德威一直有个猜测,也许嘉靖皇帝想找个由头重新挑起“大礼”话题,撞上枪口的冯恩就是拿来利用的工具人了。
本来猜测也只是猜测,但从锦衣卫诏狱转入刑部天牢这种非常规行为,却隐隐佐证了什么,让秦德威觉得,自己的猜测也许就是真相。
锦衣卫诏狱是天子“私刑”,程序上和文官没什么关系,文官们在过程中可以装聋作哑。
但如果转入刑部天牢,由刑部官员来审理冯恩,那就等于是将文官卷进来了,变相逼着文官们主动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