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踌躇良久,终于还是咬牙进了宝钗的闺房,只是寒暄过后,她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
总不能开门见山,直接催促宝钗与焦顺私相授受吧?
她犹豫着不敢挑破,薛宝钗就更不急了,她对焦顺是悔、对宝玉是恨,对王夫人是怨,种种情绪掺杂在一起,才导致了那天雪中的半推半就。
说白了,她与焦顺之间不存在真挚的感情,甚至连恋奸情热都算不上,方才情绪上来了一时冲动,才派了莺儿去联络焦顺;如今重又冷静下来,与焦顺的事情便在两可之间。
至于到底可不可,那就要看王夫人的表现了。
她想逼王夫人主动开口点破,一是想要拆穿王夫人的伪善面孔;二来也是想化被动为主动,避免这件事成为自己的把柄。
若是王夫人不肯点破,那大不了一拍两散。
抱着这样的心思,她是稳坐钓鱼台云澹风轻,见王夫人不开口,干脆主动挑起话头,东家长西家短的,即便王夫人问十答一,也依旧聊的津津有味。
但王夫人这边儿可就不一样了,焦顺可还在清堂茅舍里等着呢,自己要是再这么漫无边际的瞎聊,什么时候算个头儿?
可她又张不开嘴、跟不上熘,这简直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
渐渐窝了一肚子的火儿,直恨不能回去找焦顺摊牌:大的也要,小的你也撩拨,难道就不怕老娘告到薛家去,让你鸡飞蛋打?!
但这也就是在心里想想罢了。
她毕竟没有真凭实据,真要把事情捅出去,两人反手给自己安一个诬陷的罪名,薛姨妈会相信谁还不一定呢。
就算薛姨妈信了,她在这件事里扮演的角色也并不怎么光彩,即便算不上助纣为孽,起码也是姑息纵容,这让王夫人如何有底气捅破此事?
正左右为难之际,忽见茶几上摆着两封书信,抬头赫然写着宝玉的名姓。
“这是……”
王夫人下意识朝茶几上指了指。
薛宝钗停住话头,神色也一下子澹了许多,轻声道:“那是宝玉昨儿送来的家书——厚的那封,是写给袭人的。”
王夫人听了不由暗骂宝玉不晓事,给丫鬟的信写那么多,给自己妻子的却连十分之一都不到,这要摊在自己头上,自己心里头也肯定不痛快。
不过想想他做过的那些混账事儿,似乎也不差这一桩了。
王夫人一边腹诽,一边伸手拿过那厚厚的信封,拆开来翻阅——小两口的私密家书,她这做婆婆的自然不好胡乱翻看,但写给丫鬟的东西有什么好保密的?
她翻看这东西,除了想看看宝玉给袭人写了些什么,也不无趁机整理思路盘算对策心思。
所以最初看的极快,毕竟里面真正有用的消息,贾政也早在信里提到了——譬如甄家被抄家——直到看到那些佛偈,王夫人翻阅的速度才一下子慢了下来。
要说的她的文化水平,也就比粗识文字能看账本】的王熙凤强上一些,还不到能鉴赏诗词歌赋的程度。
但这佛偈却是特例。
王夫人开始参禅礼佛的时候,只怕连妙玉都还没出生呢,对这些道理禅机自然也是熟能生巧,因此立刻看出了里面浓浓的厌世情绪。
这不知收敛的孽障!
王夫人直觉胸口堵的发闷,自己三令五申让他远离这些东西,他当时答应的好好的,谁成想才刚离开家没多久,就比以前陷得还要深了。
等到从南边儿回来,还不定要闹出什么来呢!
尤其看他给袭人写了这么些东西,就知道他对袭人的依恋牵挂,若是等回京后,发现袭人已经成了三丫头的陪嫁丫鬟,只怕越发要勘破世情了。
可自己能怎么办?
三丫头来要、袭人想去、焦家肯收,难道还能硬拦着不成?
王夫人正越想越不是滋味,脑中忽就冒出一个念头来:如今宝玉被罢了官儿,又得了永不叙用的惩罚,左右是指望不上了,干脆索性由着他便罢!
“宝丫头!”
王夫人银牙一咬,突然抬起头来:“宝玉要实在放不下那出家的念头,咱们索性便由着他好了!”
“由着他?”
薛宝钗在她默默看信时,脑中也在想些有的没的,因此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但很快她脸上就露出了惊诧之色:“太太的意思,难道是说……”
王夫人拿出帕子抹了抹眼角,微带哽咽的道:“唉,说不定家里就爱出这个,东府的敬大哥不就修了半辈子道吗?咱们西府出个和尚,倒也算齐全了!”
说着,她伸手捧住宝钗的柔荑:“只是苦了你了。”
薛宝钗默然以对。
她隐约感觉到,王夫人接下来可能就要图穷匕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