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焦顺似乎已经办完了事儿,薛宝钗紧了紧披风,想着不如等着他也离开之后,自己再去客院与众姐妹汇合不迟。
她想的简单,却不料焦顺紧跟着步出凉亭,却是径自朝这边儿走了过来。
薛宝钗心下没来由的就有些慌乱,有心闪身回避,又怕显得太过刻意让焦顺误会,再说这左近也没有藏身的所在,于是只得定了定神,略略往前迎了两步先行见礼。
“果然是妹妹。”
焦顺一边还礼,一边笑道:“我刚在凉亭里见你孤零零一人在此,还生怕是认错了呢——这么大的雪,妹妹怎么独自出来了?”
“我正要去客院赴湘云的约,原是有莺儿和两个小丫鬟跟着的,谁知莺儿半路掉了镯子,就急急忙忙带人去找了。”薛宝钗一边解释着,一边绕过焦顺,与他保持着足够的距离继续前行,同时反问道:“倒是焦大哥你,怎么不陪湘云她们在家打牌,反倒独自躲出来了?”
真真好个莺儿!
不枉自己那天花的心思!
“妹妹忘了,当初我连赢了你们一下午,你们便都不肯带我玩儿了。”
焦顺说着,又有意无意的感叹道:“不想那通灵宝玉就这么丢了,听说宝兄弟的名字都由此而来,我满以为他会十分伤心呢,不想方才问起时,他倒显得十分洒脱,直说是什么‘忽地顿开金绳,这里扯断玉锁’。”
宝钗听了,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金项圈,半晌才澹澹道:“他是有慧根的,自然不像我这等俗人,拿得起就放不下。”
说话间,就已经离着那凉亭不远了,因见宝钗一直朝着客院的方向走,并没有要在此驻足的意思,焦顺眼珠一转,立刻又放低嗓音道:“妹妹方才可曾见过黛玉?”
听他提起林妹妹,薛宝钗果然不自觉脚步一顿,叹道:“若不是她摘了面纱,我都有些不敢认呢——也亏你们肯纵着她,这要是出一点儿差池,还不定要闹出什么风波来呢。”
“本就已经屈了她,自然要从别处找补。”
焦顺说话间,自然而然的绕到了她面前,板起脸来正色道:“其实我有几句话,早就想劝一劝妹妹的,却不知当不当讲。”
说着,又抬手往旁边的凉亭里一指:“妹妹若不嫌弃,咱们且去那亭中一叙如何?”
听得那个‘劝’字,宝钗便条件反射般的产生了误会,心道怪不得太太一直没有行动,原来是托请了焦大哥出面。
有心断然拒绝,但想到焦顺如今的身份地位,又不好因此得罪了他。
故而犹豫片刻后,宝钗还是跟着焦顺一起走进了凉亭里。
焦顺进到亭子里,先跺去鞋上的雪泥,然后径自寻了个干净的地方落座。
宝钗却只是站在凉亭入口处,静静等着他开口,那态度说不上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却也严守着男女之间该有的距离。
焦顺见状,立刻借题发挥道:“我想说的就是妹妹这一点,整日里把自己绷紧了弦儿,再多的苦再多的烦,也只闷在肚子里硬挺着,长此以往只怕就要积郁成疾了!”
顿了顿,又解释道:“这是林妹妹先瞧出来的,你也知道,她惯是刀子嘴豆腐心,面对面半句不说,实则心里一直在担心你。”
薛宝钗没想到焦顺要说的这个,愣怔了片刻,才道:“劳焦大哥和林妹妹惦念了,我现在……还好。”
她原想说‘很好’,但却实在说不出这等昧心之语。
焦顺听了大摇其头:“当着我的面,妹妹何必自欺欺人——就宝玉做过的那些事儿,哪一桩哪一件我不是知根知底?说句不中听的,我若是妹妹,怕是早与宝玉拼个你死我活了。”
“焦大哥这话……”
宝钗蹙眉:“难道是想让我跟宝玉大闹一场?”
“当然不是!”
焦顺断然否定,起身道:“我的意思是,你既然不想大闹一场,那就得学会自我排解、自我宣泄——这么说吧,哪怕你大哭一场,也比眼下这般行尸走肉的样子强。”
顿了顿,再次补充道:“实话不瞒你说,婶婶多少次因为你的事儿,都不知有多少次在我母亲面前以泪洗面了。”
听到母亲找徐婶婶哭诉,宝钗神情不由一暗,旋即苦笑道:“就算哭出来又能如何?”
“不能如何,但起码能宣泄淤积的情绪!”
焦顺断然道:“如果不想哭,那就做点儿平时不会做的,歇斯底里也好,张狂无礼也罢,总之就是要抛开心底的烦恼,哪怕是只是暂时的也好!”
“譬如说……”
说着,他四下里张望了几眼,忽然走到临水的栏杆旁,伸手往栏杆上一撑,利落的翻出凉亭站到了冰面上,然后又在宝钗疑惑不解的目光中,开始试着在冰面上滑行,结果却差点儿狼狈的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