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着宝玉被大嫂拉进了里间,王夫人暗叹一声冤孽,正待迈步跟进去,衣角却被贾探春给扯住了。
她狐疑的回头看去,就见探春正冲自己勐使眼色,暗示自己留心薛姨妈和宝钗的情况。
王夫人这才如梦初醒,发现眼下最该安抚的不是儿子,而是薛家这边儿。
于是忙又领着探春折回薛姨妈身边,捏着帕子满脸尴尬,支吾道:“这、你看着、唉!宝钗,我这里先替他给你赔个不是,等一会儿他冷静清醒了,我再让他来给赔礼道歉,给你母亲磕头认错!”
说着,她甚至冲薛宝钗微一矮身。
旁人家里都是儿媳拜婆婆,偏她被这孽障带挈着,还没将儿媳妇迎娶过门,就先把脸丢了个十足,故而虽只略略伏低头颈,脸上却如同火烧似的。
薛姨妈原本气的脸色铁青,见姐姐摆出如此低姿态,忙身上将她搀扶起来,嘴上却兀自不解气的埋怨道:“不是我说,这宝玉也太……以前瞧着挺乖巧的,怎么这大了大了,倒就、倒就……唉!”
她一时也说不清楚‘倒就’个什么,最后只好重重叹了口气。
旁边宝钗表情澹漠,加倍的冲王夫人还了一礼,道:“太太莫要误会,妈妈气也是气宝玉在舅舅的葬礼上胡闹——他要是私底下把话说清楚,难道谁还能拦着他找林妹妹不成?”
这话是一点都挑不出理儿来。
但若是在平日,早在王夫人准备低头的瞬间,宝钗就该抢着递上台阶了,如今迟了非只一步,无形中也已经表露出了她的真实态度。
薛姨妈闻言也反应过来了,若是在这上面挑刺儿,倒好像是拦着不让去找林黛玉似的——宝玉方才可没说要迎娶黛玉过门,而若单只是寻她回来,却是天经地义的事儿。
当下忙也跟着改口道:“对对对,要让他赔不是,也该先跟大嫂赔不是,这亏得没有闹到灵堂里,若不然哥哥在天之灵怕都难以安生!”
母女两个一唱一和,王夫人便忙也顺坡下驴,拉着薛姨妈进去找王子腾之妻分说。
临进门,王夫人又特意给探春打了个眼色,示意她替自己先安抚安抚宝钗。
等她二人进了里间,探春立刻挽着薛宝钗到了角落里,轻叹一声道:“姐姐是个明白人,也用不着我多嘴多舌,再说咱们自小都在一处,宝二哥是什么脾性,你心里最清楚不过了,若要强求宝二哥忘了林姐姐,那往后只怕也就不是他了。”
顿了顿,又道:“好在以林姐姐的烈性,只怕未必肯再回荣国府——若不然,也不会直到这般时候,苏州那边儿依旧没传回消息了。”
“我方才已经说过了。”
薛宝钗听完,肃然正色道:“他要找林妹妹没问题,我甚至可以帮他去找——但他不该在众目睽睽之下,更不该当着我母亲的面,闹的这般沸反盈天!”
说着,轻轻握住傲视同侪的心尖,咬紧了银牙道:“我的心也是人生肉长的,如何经得起这般屡次三番的羞辱蹂躏?!”
探春无言以对。
小时候只觉得宝二哥什么都好,生的俊俏,待人温柔体贴,天分才情在一众同龄人中也是拔尖儿的,更能博得长辈们的一致宠爱。
那时候,她眼中的贾宝玉和同胞弟弟贾环,简直就是云泥之别,所以她才会选择亲近宝玉、疏远贾环。
但随着如今眼界渐渐开阔,贾宝玉的完美形象却是一步步垮塌,有些地方甚至还不如贾环呢。
譬如说工学里官职,若是换成贾环,即便不能胜任,肯定也会尝试着去钻营一番,偏宝玉却畏之如勐虎、弃之如敝履——尤其还是在明知道荣国府衰微的情况下。
这样的人,莫说是做丈夫了,便是充作娘家的依靠都不合格——也亏得自己压根儿就没指望过他。
看宝姐姐的意思,只怕如今也早已经后悔了。
可惜这桩婚事乃是御赐,想要悔婚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唉
也只能盼着宝二哥成家立业之后,能够幡然悔悟吧。
两人正相顾默然之际。
忽就见贾政身边的大管事单大良匆匆走了进来,环视了屋里一圈,冲着探春拱手询问:“敢问三姑娘,宝二爷可在这边儿?”
“在里间呢。”
探春说着,又蹙眉发问:“怎么,老爷知道了?”
单大良弓着腰讪讪一笑:“老爷让宝二爷立刻去前院见他。”
虽没有正面回答,但显然是贾政听说了方才发生的事情,所以差人‘锁拿’宝玉来了。
“见什么见!”
这是王夫人挑帘子从里屋出来,板着脸没好气道:“今儿是来参加舅老爷葬礼的,不是在咱们府里!就算是老子要教训儿子,也等先给舅老爷发完了丧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