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的枢密使陈规陈景圣,在过往,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一个坚定的反战派。
因而以他的身份,虽然不需要讨好大王爷,但在朝野看来,此人就是大王爷的天然同盟。
作为西府之首的陈规来说,更进一步,成为东府之尊,此生便已堪称圆满。
所以,一动不如一静。
但萧定通过这一次的晋见,却蓦然发现,陈规或者并不如外界传说的那般,天生的就是一个反战派。
他不是不想打,不是不想收复幽燕,击败辽国,一统寰宇。
他只是怕一招不慎,从而坏了他的大好前途。
当然,如果冠冕堂皇一点,也可以说是怕坏了眼下大宋花团锦簇的局面。
萧定忽然想起了兄弟萧诚在信中跟他说过的几句话。
皇宋的官家,以及两府宰辅们,其实内心深处没有一个不想在自己当政的时候收回幽燕,击垮辽国,取消屈辱的岁币,甚至更进一步地逼着辽国称臣纳贡。
这是皇宋历代官家们的夙愿。
这也是皇宋士大夫阶层的终极梦想。
但这些人,却终究只是思想上的巨人,行动中的矮子。
一旦落实到现实之中,无数的利益纠葛会让他们对此望而却步,甚至唱起了反调。
而萧定今天表现出来的态度,却让陈规看到了另外的一种可能。
最强硬的主战派,并不是坚持说一定要现在就开打的。而是主张从现在开始,便要坚定国策,统一谋划,休养生聚,然后力图在某个关键点上,进行致命一击。
而且只怕荆王也是这个意思。
要不然,他为什么要从河北路回来。
假如他真不想回来的话,有的是办法。
比方说,在边境之上制造出一些事端,弄得两国关系骤然紧张,剑拔弩张,试问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朝廷敢换一个在河北路上声望极高兼之有民心的主帅吗?
不敢的。
二大王是清醒的,知道现在并不是立即向辽国发动进攻的时候,而萧定作为他的亲信,当然也深知这其中的关窍。
看着眼前的萧定,陈规甚至觉得萧定的这番说辞,指不定就是荆王授意的。以此来向自己表明一个态度,从而得到自己的支持。
如果真是这样,那荆王还真是比大王爷要高明得多了。
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而大王爷呢?
透过一些中间人向自己空头许诺,向自己送礼,投自己所好,这就有些低端了。
作为两府相公,自己缺这些东西吗?
而荆王如果是这个态度,那就有得商量了,不是吗?
现在自己是西府之首,如果现在开始推动此事,那等到数年之后,自己能够谋得东府之尊位,那就正是大显身手的时候。
一旦功成!
陈规想象着到了那个时候的荣耀,不免有些忘形起来。
不说什么封王不封王的话,以自己现在的位置,将来死了,总是能得到一个郡王的封号的。
但如果当真收回了幽燕,一个配享太庙,绝对少不了自己的。
这样的荣耀,足以保证自己的家族,自己的儿孙数世可得荫泽,自己的名字,也必将在煌煌史册之中占据最重要的一环。而不是像自己的许多前任一样,在史官的笔下,廖廖数字而已。
有了这个想法,陈规对于萧定不免就更加地客气了起来。
“这几天,就不要到处乱跑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官家就会召见你。对于天门寨广锐军的一连两次大胜,官家可是极感兴趣的。另外官家对北地风物,也颇为向往,说不得到时候,是要问问你的。”陈规道。
“多谢相公提醒,萧定近三年未回家,这一次回来,也正想好好陪陪父母妻儿,不会四处乱走的。”萧定站起身来,躬身道。
“到时候陛下不免是要问问你关于宋辽之间的战事,这几天你休息,不妨好好地想一想,写一个折子什么的,有备无患,一旦官家问起,不至于毫无准备。”
“是!相公没有别的吩咐,萧定就告辞了。”
陈规点了点头,却是站了起来,走到了萧定身前,竟然是要送他出门。
这就把萧定给惊到了。
“哪里敢劳相公相送?”两手乱摆的萧定,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给朝廷挣了脸面的人,当得起本府一送!”陈规笑着,却是坚持将萧定送到了门边,虽然没有跨过门槛,但外面那些候见的人,却也是看见了这一幕。
如同萧定一样,这些人,一个个的也都是被震住了,如同木雕泥塑地看着萧定再次向陈规行礼告辞,而陈规也笑着挥手示意。
官场之上的这些礼节,看起来与普通人也没有什么区别,但内里所含的政治意味,却是极其浓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