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敢下这个结论,是因为他派人在东宫打探过,朱见深这两年以来,癫狂之症的表现主要有两点,其一是会无缘无故的打砸器物,甚至是殴打宫女内侍,其二就是那几次经筵上,会胡言乱语,甚至是忽然跳起来狂奔而去。
这两点看似没有什么问题,但是,从朱祁钰得到的消息来看,有两点非常可疑,其一就是朱见深每次打砸的器物,都是一些便宜货,而他所谓殴打宫女内侍,其实多是以内侍为主,而且,大都是一些身强力壮的内侍,说是暴打,但最多就是拳打脚踢。
朱见深的身子骨不算弱,但是毕竟没有习武,他的所谓殴打,对于那些内侍来说,最多就是一些皮外伤,而且待他清醒之后,不仅会安排太医给这些人治伤,还会多加赏赐。
当然,这一点也不是不能解释,毕竟,作为朱见深来说,既然知道自己‘有’癫狂之症,那么,不管是调身强力壮的内侍伺候,还是清醒后的赏赐,都可当做是他的预防自己失控时造成太大损失的手段。
但是,除了这一点外,朱祁钰还得到了另一个消息,那就是,太医院这些年送到东宫那些安神养心的药,朱见深基本上都偷偷的让人倒掉了,虽然说,因为诊不出具体的病因,所以,太医只能开些相对通用的药,可若是朱见深真的有癫狂之症,不至于连治疗的尝试都不做。
而且,除了治癫狂之症的这些药,这两年当中,朱见深患了其他的病,例如伤寒,头痛这些,太医院送去的药,他都是正常用的,所以,也不存在,他不信任太医院的问题。
那么,结论就只可能有一个……他是装的!
目的也很简单,那就是,要主动放弃太子之位……
所以事实上,有今天的局面,不管是对于朱见深,还是对于朱祁钰来说,都是早已经预见到的结果,无非是或早或晚而已。
但是,让朱祁钰没有想到的是,朱见深会突然在朝堂上提出要娶一个宫女为正妃的要求。
这在朱祁钰看来,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事,因为他既然已经有了癫狂之症这个理由,废太子已经可以成立了,实在不必再提出这样的要求,给自己的脸上抹黑……
倒是朱见深,对于这个问题十分平静,似乎是早就预料到朱祁钰会这么问,他只是稍一沉吟,便开口道。
“回禀陛下,当初父亲作乱后,朝中一时对臣讨伐之声愈烈,以为罪人之子,不可当储君之重,臣亦知这一点,只是当时年幼,难辨是非,总觉心中有怨气,赌气不肯退下东宫之位。”
“那时,朝中弹劾之声最盛之际,东宫属官徐有贞叛臣而去,指臣以不孝不义,当时朝中舆论汹汹,诸重臣亲自进宫询问此事,当时臣便觉得,这是陛下欲顺水推舟,废黜臣东宫之位。”
这话一出,就连一旁的怀恩心中都为之一颤。
这位太子殿下,还真是敢说啊……要知道,单凭他这番话,就可以治他一个妄测君心,不敬君上的罪名。
偷偷看了一眼皇帝,果不其然,听了太子的这番话,皇帝的神色略带几分悲伤,片刻沉默之后,却轻轻点了点头,道。
“朕知道……”
“不过,很快,臣就知道自己错了。”
见此状况,朱见深的口气也变得略微有些惆怅,继续道。
“臣犹记得,当时诸重臣皆蓄势待发,欲同徐有贞一起弹劾于臣,而陛下只问了臣一句,臣是否还愿担当储君……臣当时未曾开口,不知如何回答。”
“于是,陛下便压下一切谣言,未问其他重臣之意,令朝堂不得再议此事。”
“当时,臣年纪尚幼,虽能体察陛下爱护之情,却不能深解陛下所问之意,其后臣越发年长,逐渐读书明理,朝会听政,亲理东宫庶务,方知应对朝局,理政之苦,时臣回想陛下之言,虽有动摇,心中却仍有嫌隙未解,故仍苦苦支撑尔。”
“随后数年,朝堂之上攻讦弹劾,让臣明白,朝中事并非臣所想那么简单,即便是陛下也有无可奈何之处,臣在朝堂上所受责难,非陛下之意,而源于臣乃镇庶人之子的这个身份,更源于,臣以镇庶人之子居东宫之位一事。”
这番话,朱见深显然是已经藏在心中许久了,此刻全盘托出,不知不觉的,也动了真感情,口气也变得越发复杂,道。
“因此,臣居东宫一日,便势必要面对舆情汹汹,朝堂压力,臣的特殊身份,使臣还要面对兄弟质疑,亲人相绝的局面。”
“居储位而承天下,更需臣以社稷家国为重,时时刻刻不得肆意而为,更不能囿于儿女情长……这一切,都是臣需要付出的代价。”
说着话,朱见深抬起头,和朱祁钰的目光对视,道。
“当时,陛下正是预见此事,情知臣会承受何等压力,故问臣是否仍愿居东宫位,然臣愚钝,不能解陛下之意,故而走到今日这一步。”
长长的叹了口气,朱见深话头停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