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度而言,陈循说官场风气败坏,并不是没有根由的。
但是问题就出在这,天子一味打压清流,重用有地方经历的大臣,可事实上,两者不过半斤八两而已,谁也不比谁做的更好。
清流固然有自己的缺点,但是,至少有一点,对天子来说,是需要的!
那就是,对于清流来说,声名道德,就如性命一般!
清流不是不会犯错,但是清流犯错的代价,要比普通的官员大的多。
便如萧镃,殿试一案后,他最坏的结果,是被罢官致仕,但是,他要面对的,却是来自士林举子们的唾骂,所以对于他来说,还不如一死了之。
再如江渊,满朝堂看看,这殿中参与读卷的人这么多,唯有江渊一个人,是最着急的。
其他的人,虽然也同样在想办法,但是,都还算淡定。
为什么?
是因为他们淡泊名利,不计得失吗?
不是!
是因为江渊出身清流,这个罪名对他来说,一旦坐实,士林清誉尽毁,他的仕途也就走到头了。
可换了其他的人,诸如张敏,朱鉴等人,哪怕背上殿试舞弊的污点,他们还有实打实的政绩,功劳能够撑着,或许眼前的日子难过一些,但是,日后总有复起的机会。
别的不说,朱鉴的名声都狼藉成什么样了,可人家身上,背着一个迎回太上皇的功劳,就能安稳的立在朝堂上。
其他的这些侍郎们,也都差不多。
他们之所以不着急,或者说没那么着急,一是因为他们不是主谋,二是因为,他们并不像清流一般,完全依靠声望立身。
有这一点,清流,对于天子来说,就应当是有用的!
杜宁今天为什么要火力全开,把矛头对准所有人,或许,连杜宁自己都不知道,这是陈循在告诉朱祁钰一件事。
清流,自有风骨!
不管这种风骨是真的守心中之道,还是一直被人诟病的,沽名钓誉,为了博取名望之举。
但是终归,官场当中,朝局之上,应当有清流的一席之地。
这是最终,陈循想要借此机会,对朱祁钰这个皇帝说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在进谏,只不过,手段更加巧妙,而且,摸准了天子的脉搏。
所以按理来说,这个时候,该是朱祁钰表态的时候了。
陈循已经将局势打造成了,接下来,只需要朱祁钰驳斥江渊,对朝廷一众大臣昭示出,他这个天子绝不姑息,不会因众不罚的态度,这一场殿试舞弊案,就会有一个圆满的落幕。
很完美,但是,朱祁钰到最后,却依旧没有开口,而是将目光放到了陈循的身上。
他有一种感觉,这位陈尚书,目的没有这么简单。
所以眼下,还不是朱祁钰这个皇帝开口的时机
果不其然,感受到上首投下来的目光,陈循轻轻吐了口气,直接上前,却并不是对着天子,而是对着江渊,斥责道。
“事到如今,不曾想江阁老仍旧执迷不悟!”
“你口口声声说,大理寺呈上的奏报含糊不清,并无实证,那老夫倒要问问你,想要什么实证?”
“那程宗的试卷,难道不是你所选出?首次呈送御前的十份试卷,为何皆是二甲,三甲的试卷,无一可入一甲?”
“到了现在,你还要拿读卷官学识不足,一时误判这等荒谬的理由,来强词夺理吗?”
面对一声声的诘问,江渊的脸色有些泛白,初秋的时节,额头上却渗出了丝丝的汗迹。
他没有想到,自己曾经的老师,如今竟然真的要置他于死地。
苍白着脸色,江渊咬着牙辩解道。
“策论一道,重经世致用之策,次重文采,陈尚书,我承认此次殿试阅卷有失,未能选出最佳试卷,但是,绝无徇私之处。”
“大理寺指控我等私下勾连,却只能拿出萧镃一人的证词,本就是孤证不立,如今尚书大人不仅不予清查,反而对我声声责问,是欲诛心否?”
“本官竟不知,到底是何人,在利用殿试一案,行政斗之事!”
话音落下,陈循的脸色变得难看无比,旁边的一众大臣,却是忍不住议论起来。
看来,这江渊果真是被逼急了,这种话都能说的出来。
要知道,虽然朝堂上下,都知道他和陈循已经闹翻了,但是,毕竟陈循曾是他的老师,士林当中,还是极讲究这种关系的。
眼下,江渊反咬一口,说陈循借殿试一案,要整倒他,这可就有意思了,这种师徒相斗的场面,可着实是难得一见!
这其中,最暗自偷笑的,莫过于刚刚被陈循坑了一把的王文了。
让你这个老家伙算计人,自食其果了吧?
虽然说,江渊反戈一击,士林最为非议的肯定是他,但是,作为江渊的老师,被自己的弟子这么攀咬,传了出去,陈循可是要大大的丢一回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