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元景心情愉悦,纵马缓缓南归,思忖道:“蒙古来的兵患算是解了大半,现下就只有金国,那完颜守绪面上是十分之恭敬,可做皇帝的,哪一个能心思单纯。
再者金国夹在两国之间,偏又北强南弱,之前一代的金国皇帝面对强压,慌乱之间错误百出,竟然要攻掠宋国土地,来一招拆东墙补西墙。从治国来看,自然是目光短浅、昏庸至极;可单就人之性情出发,未尝不能理解,弱者岂敢向强者龇牙,自是去寻更弱者欺负。”
他此时也不愿意费心思在什么权谋机巧上面,对付金国皇帝,依着葫芦画瓢便是,能逼退窝阔台,自然也能够压服完颜守绪。
行了多日,到了华山之上,距上次来此,已经十个年头了。山还是山,可周遭模样大变,多出了好些个小村镇,颇有几分盛世气象。
清虚大殿立于玉女、莲花、落雁三峰之间,坐北朝南,上铺琉璃瓦,单檐歇山顶,下朱红大柱,青石地砖,供奉着清虚真君的神像。
格局如皇家宫殿御苑,规模宏伟,布局严谨;院落里面林木繁茂,山石嶙峋,从高处望来,气势十分之宏伟。
每日上山之人,接连不断。沈元景眼见着一个一个的锦衣者,接连入内,祭拜过后,又往后院去游玩;其余麻衣者甚至衣不蔽体的乞丐,被阻于殿外,缺不嫌弃,依旧跪在地上,面色肃穆,诚心叩头。
他一时间也不知能说些什么。
……
这夜天色晦暗,金国皇宫早已静悄悄的一片,沈元景入到里间,登高一望,瞧见一处有光亮的位置,赶了过去。
在屋顶透过瓦缝,往里面看去,只见一个身穿龙袍的中年男子,斜靠在一把椅子上假寐。里面灯火通明,却并无其他人伺候,门口也不见守卫。
沈元景落了下来,进到里面,道了声:“醒来!”声音遥遥传去。
那龙袍男子蓦然睁开眼睛,见到了他,先是一怔,而后立刻清醒,站起身来作揖,恭敬说道:“完颜守绪见过清虚真君!”又直起身来,仔细打量,眼绽精光。
这样一番布置,这样一种表现,显然对方是知道有人要过来,沈元景问道:“你早就知道我要来此,一直守在这里?”
完颜守绪回答道:“真君孤身北上,追击蒙古人,于千军万马之中,生擒敌酋窝阔台,逼他签下城下之盟。这消息传到京城里来,已经有五日了。我每夜等在此处,便是知道真君肯定会来。”
沈元景往前几步,在屋中间站定,轻笑道:“难不成这消息长了脚,怎会传得如此之快?”
对方答道:“王摩诘诗中有云:‘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世人都以为是夸张之语,真君此番作为,才让人知道,此言不虚,若不能轻易轰传天下,才是怪事?”
完颜守绪顿了一顿,见对方不说话,又道:“自不必说我金国上下,人人欢呼了,就是南面的赵昀小儿,恐怕也早就得到消息了。真君若再往宋国皇宫一行,他定然不会像上次那样无礼,少不得也要设宴款待,封赏一番。”
沈元景嗤笑一声道:“他那人小气得很,心眼又多,封赏什么的我也不稀罕,只要他不来烦我即可。”
完颜守绪听了眼睛一亮,迟疑一下,还是问道:“真君,我听人说,你是宋徽宗时候出生在延安府的,是也不是?”
沈元景摇摇头,道:“我非赵宋时候降生之人。”
“请恕我大胆,既然真君不是赵宋之人,为何要流连武当山不去,还应下了护卫荆襄之地九年的承诺来。”完颜守绪心里一喜,小心说道:“华山本是真君一直以来的潜修之地,我为表诚心,遣人在造下宫殿,又数次上山求肯,真君却去一次也未现身,着实让我心伤。”
他这一番话看似情真意切,可内里似有怪罪沈元景处事不公,偏爱宋国,却无视金国这番美意的意思。
沈元景自然知他所想,也无意兜圈子,说道:“无他,我亦汉人尔,更喜汉地。见得同胞受难,心底总会多出三分偏爱。”
完颜守绪面上顿时现出失望至极的神色来,饶是他早有预料,听到对方这番话说出来,还是心有不甘,忿忿不平道:“我国境内的汉人,便不是真君同胞了么?为何厚此薄彼,眼见着这边的同胞受罪,却一点恩泽也无?”
沈元景哑然失笑道:“我若不管不顾,数年之前,此地就尽为蒙古所有,非但百姓惨遭屠戮,你也早就仓惶而逃,死在蔡州了。”
完颜守绪依旧不平,道:“是以我亦感念真君大恩,在华山之上起了宫殿,铸造神像,非但命令全国上下,日夜齐心祭拜,连我也在皇宫内设下庙宇,诚心祈告。
而那赵昀小儿,又是如何对待真君的?你替他杀了史弥远,扫清朝堂,他连一座武当山也给得扣扣索索,还以荆襄之地绑架。此次蒙古大军袭击,竟然放出话来,言说均州乃是真君属地,应由真君退敌,何等之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