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十七预感到某种可能的危机,迟迟没有离开,在漆黑一团的海底,在神光的遮蔽下,在方寸容膝之地,他耐着性子,硬生生熬了年载。
一年时光,说长也长,说短也短,打坐,调息,入定,眼睛一合一张,时间就从指缝溜走,留都留不住。
阮静没有催他,默默陪了他整整一年,寸步不离。这是她有生以来过得最轻松的一段日子,没有负担,什么都不用操心,回忆往事,或者放空自己。魂魄与肉身相互契合,融为一体,她变得不再是自己,不过这样的改变并没有带来太多困扰身体太过幼齿,依恋那个男人,只要接受就好,反过来想,她原本的身体也谈不上凹凸有致,对魏十七,似乎也有那么一点点意思。
唯一不大习惯的是,主从颠倒了,比血脉,比修为,比战力,她都处在下风,这让她感到郁闷。
这一日,魏十七呆呆想着心事,阮静嘴角噙着微笑,轻声哼着妖族的歌谣,音节铿锵,委婉动听。
听她哼完最后一句,魏十七仿佛从梦中惊醒,道:“差不多了,我们该走了。”
“好啊,那就走吧。”阮静起身整点仪容,动作渐渐慢下来,回头打量着狭小的容身之所,掩饰不住眷恋和惆怅。她喃喃道:“外面的世界,也许是一片荒芜。”
“即使末日降临,我们也能找到世外桃源的。”魏十七摸摸她的头,弯腰把她抱起,放在自己肩头,御起藏雪剑,以五色神光开道,箭一般冲出东海。
海天茫茫一线,春寒料峭,魏十七辨明方向,朝中土大陆不紧不慢飞去。
不急于赶路,海上的风光不错,碧波浩瀚,高天流云,鱼群映着阳光,让人心胸舒畅,烦恼尽去。魏十七记起遥远的往事,那时他在某个闭塞的小城市念书,年关岁末,班上有个女生分发贺年片,他也拿到一张,上面写了一段格言,“比大地更广阔的是海洋,比海洋更广阔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广阔的是人的心灵。”
字很秀气,也很老练。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那时,他还年轻。
时间改变了一切,在那座闭塞的小城,他度过了少年,青年,成年,最后在不惑之年,登上南下的高铁,斩断一切过去,开始全新的生活。
那段经历在他灵魂深处留下的痕迹,永远无法磨平,最终把他变成了今天的模样。重生,游戏,血脉,孤独,魏十七知道所有的借口都苍白无力,他本质上就是这样的人,自私,冷漠,不被感动,不愿投入和付出,这是他可怜可悲可叹的弱点,却也是他最强的一点。
在这个世界,他有过父母,有过师长,有过同门,有过女人,但他最怀念的,还是老鸦岭下那个仰望满天星斗,听风声呜咽的孤独的肉食者。
他始终都是那个逃在温暖而陌生的城市里,一个人生活,一个人寻找慰藉,一个人在衰老中等待死亡的异类,从来没有变过。
要经历多少世事,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才能清醒而单纯地活着,把心变成通往死亡的灯塔,坚定不移地一步步走下去?
魏十七低低笑了起来,笑天,笑地,笑自己,阮静低头看了他几眼,按捺下好奇,什么都没有问。
云雾渐淡,陆地遥遥在望,阮静眼尖,“咦”了一声,道:“似乎有人在挥军攻打城池。”
魏十七极目望去,只见大地满目疮痍,烽火连天,蝼蚁般的大军正在围攻一座城池,城门蓦地洞开,吊桥放落,一员大将顶盔贯甲,率领数百铁骑从城中杀出。
他心中一动,催动藏雪剑,星驰电掣飞近战场,降在山崖之上,静观战局。
修道之人目光锐利,魏十七早认出率大军围城的那个将领,正是镇海关骠骑将军许长生麾下的偏将欧阳泉。
那从城中杀出的大将姓邝名律,乃是东莱城太守向坤麾下第一猛将,手提一根毒龙枪,势如破竹,杀出一条血路,直逼中军。
欧阳泉拍马迎上前,挥动镔铁棍,与邝律战在一处。
邝律枪法得高人指点,疾如风,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扎、刺、挞、抨、缠、圈、拦、拿、扑、点、拨、舞,诸般手段,杀得欧阳泉一身冷汗,几乎抵挡不住。他见势不妙,拨转马头,拖棍便走,暗暗取出一张符箓,往胸口一按,光芒一阵乱闪,一股热流涌遍全身,双臂顿有千斤之力。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邝律那肯放过贼将,急追而上,哪知欧阳泉回身一棍当头砸落,他横起毒龙枪招架,竟被他一棍砸得枪弯马跪,虎口绽裂,滚落在尘土中。
欧阳泉呵呵大笑,指着邝律道:“咄,跪地降吾,饶尔一命,如若不然,明年今日便是尔的忌日!”
邝律目眦欲裂,丢了毒龙枪,拔出腰间佩剑,涌身杀上前。欧阳泉抡起镔铁棍,一击将佩剑撩飞,又一击砸在邝律天灵盖上,可怜,头盔凹陷,脑浆迸裂,邝律直挺挺摔倒在地,一命呜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