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夜降临,彤云密布,四月匿踪。千都荒漠鬼影幢幢,黑烟逡巡不进,视河丘城如畏途。沙艨艟和魏十七并肩立于城头,身后一线白光冲天而起,将城池系定于天地间,岿然不动。
沙艨艟纳闷道:“进又不进,退又不退,彼欲何为?”
魏十七仰头看看天色,道:“阴气极盛之时已经错过,这是好事情。”对河丘城的确是好事情,但对他却未必,屠龙真阴刀嗷嗷待哺,这一夜恐怕要空手而返了。
云层越积越厚,朔风四起,鹅毛大雪纷纷扬扬飘下,荒漠深处隆隆闷响,沙砾彼此推搡着缓缓滚动,化作一个巨大的漩涡,将阴魂拖入其中,四下里一片死寂,雪花落在荒漠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空气沉闷而压抑,没有人敢大声喘气,无数双眼睛盯着荒漠,等待着意料中的异变出现。
一条粗壮的胳膊突然探出荒漠,握紧了拳头,肌肤上覆满了沙砾,远远望去像一根扭曲的沙柱,紧接着又一条胳膊蹿了出来,再一条,还一条,一条又一条,密密麻麻成百上千,数息后,一个十余丈高的人形怪物爬将出来,千手千臂,丫丫叉叉,摇动肩膀抖去沙砾,仰头咧开大嘴,深深吸了口气。
鹅毛大雪飞旋着投入他口中,天空中彤云滚滚而散,露出四轮明月,清辉端端正正照在它身上,硕大的身躯长满了大大小小的眼珠,或开或闭,目光森然如电,无数阴魂在它体内钻出钻进,没有一刻停息。
沙艨艟倒抽一口冷气,喃喃道:“是那东西么?”
魏十七有些吃不准,按说那东西应当是上古异兽的一截残骸,怎地会是个有头有脸的千臂千目怪?他偏过头问秦贞:“那东西,是活物还是鬼物?”
秦贞一言道破天机,“既非活物,亦非鬼物,那是一头死物,一点灵性不灭,全凭阴魂支撑,才能行动自如。”
魏十七有些意动,他目视沙艨艟,道:“此物来势汹汹,沙城主可欲探一探它的底细?”言下之意,你是主,我是客,你来还是我来?
沙艨艟哈哈一笑,道:“恶客上门,岂能轻易放过!”他毫不犹豫催动碎玉真身,一步跨出,身形化作一溜轻烟,倏忽冲入荒漠之中。
双足踏上沙砾,微微往下一陷,颇有些不着力,沙艨艟转增烦恼,不明白那狼犺怪物如何能立稳脚跟。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将杂念抛诸脑后,右手探入袖囊,抽出一根断矛,长不足五尺,只有前半截完好,灰不溜秋,锈迹斑斑,沾满了污垢。
千臂千目怪身高十丈,沙艨艟站在他脚下犹如蝼蚁一般,它抬起右脚重重踏下,腿脚上眼目齐开,射出数道青光,沙艨艟心知有异,哪里敢以身涉险,腰一扭,已闪到对方身后,起手便是一矛。
“千目”并非虚数,那怪物连屁股后头都密密麻麻长满了眼珠,对它来说身前身后根本就没有差别,沙艨艟忙中出错,被一道青光罩定,犹如陷入淤泥之中,行动不便,连断矛都递不出去。他心知不好,大喝一声现出原形,青面獠牙,三眼四臂,猛地睁开眉心第三只神眼,一道白光射出,将青光绞散,顺势退出七八丈,惊出一身冷汗。
那千臂千目怪迫退对手,并不趁势追击,伸手扯过一缕天地灵气,合掌一搓,揉成一颗浑圆的珠子,五色霞光熠熠生辉,抬腕便砸向沙艨艟。
魏十七心头猛地一跳,这手段似曾相识,绝不寻常,他搜肠刮肚寻思了一,忽然记起在龙泽所做的那个怪梦,当巴蛇与玉泉子激战之时,不假外物,以肉身扯动天地灵气,塑形攻敌,比比皆是,这是真仙的手段,寻常人如何能做到!
他断定千臂千目怪正是远古异兽残骸所化。
灵气珠势若奔雷,来得极快,饶是沙艨艟进退如风,亦无从闪避,百忙之中他只得抬起四臂,交叉护在身前。一声巨响,灵气珠炸将开来,荒漠之上骤然升起一轮耀眼的赤日,沙艨艟倒飞出百丈,滚得绣球一般,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双膝跪地,四条胳膊深深插入沙砾中,血如泉涌。
“痛快真他妈痛快!”他咬牙切齿地呻吟着,断矛不知抛到哪里去了,衣衫尽数化作飞灰,遍体鳞伤,深及白骨,腰腹之间开了个大洞,露出蠕动的脏腑,淤血汩汩淌出,将他染成一个血人。
“痛快!”沙艨艟挣扎着爬起来,魂眼闪动,六道精魂逐一现形,乌头蟒,血蟒,鬼脸蛾,乘黄,狻猊,独角貘,紧紧缠绕着破损的身躯,伤口以肉眼可辨的速度愈合起来,留下一道道黯淡的伤疤。他伸手一抓,没什么动静,换个方向再一抓,再换个方向,连抓了三四把,断矛才有所感应,从沙砾中飞将出来,歪歪扭扭,一忽儿快一忽儿慢,忽然掉落在他身前。
沙艨艟下意识伸长手臂一捞,却捞了个空,他咒骂了一句,弯腰拾起断矛,活动一下筋骨,嗬嗬大吼着再度冲上前。
扯动天地灵气似乎耗费了不少体力,千臂千目怪并没有“趁他病要他命”,当然,也有可能是重伤未愈,或者太过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