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巅树影婆娑,明月触手可及,魏十七独立崖头,月华染得他须发皆白。他从胸前取出月华轮转镜,承接太阴之辉,气定神闲,镇之以静,丝毫不见适才的狼狈。
左腿膝弯和脐上三寸是他的心腹大患。
数年前,他与小白、冯煌合力推衍古修士开“魂眼”的奥秘,在妖物的尸骸上尝试了千百回,终于摸索出一条貌似可行的路径。魏十七胆大妄为,不听小白的劝,在自己身上试验了一回,参照炼器杂说中“存性”、“熔丹”的手法,将妖丹种入体内,强开“魂眼”。
九黎沉睡不醒,炼妖剑在他脊柱中温养多年,渐渐与神魂契合,虽不能将镇妖塔放出,摄取一二妖物,尚在掌握中。
镇妖塔下,穿山甲李瀚的妖身犹存,魏十七将其连同魂魄一并摄出,不由分说,坏了他性命。若李翰妖身早毁,魂魄永困镇妖塔,缺少肉身牵引,魏十七也无能为力,反倒躲过了一场灭顶祸事。一饮一啄,皆有定数,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至于重明鸟的妖丹和精魂,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落入他手中。
左腿膝弯,他种入的是穿山甲的妖丹,脐上三分,种入的是重明鸟的妖丹。
“魂眼”开得并不顺利,妖丹的反噬比他预计的最坏情况更糟糕,“炼魂”之苦尚能忍受,最为棘手的是,他压制不住心底的暴戾,杀戮的冲动与日俱增,渐渐滑向失控的深渊。
他开始做梦。在梦中,他化身巴蛇,宇内,吞吐八荒,遇佛杀佛,遇父杀父。
午夜梦回,他屡屡记起石梁岩,南华谷,蛮骨森林,土人村落,失控的感觉犹如毒品,令他沉迷,令他上瘾。神智一点点沉沦,杀戮的冲动无从消解,一忽儿清醒一忽儿迷糊,清醒的时候,能记起很多沉睡的细节,谋划丝丝入扣,算无遗策,迷糊的时候,暴戾嗜杀,只能靠醇酒妇人稍加缓解。
这些年,他喝了很多酒,找了很多女人,认识的,不认识的,熟悉的,不熟悉的,睡过就忘,没有留下任何印象。但与此同时,柜坊也在他的谋划下日渐壮大,东溟城笼罩在“资本”的阴影里,远离阳光,再也回不到过去。
一直在用心,始终很痛苦,但选定了路途,就只能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月近中天,一道青影掠过,风起云涌,尖啸声横贯长空,硕大的青鸟从九霄扑下,蓝光缠绕,以身为剑,直击向魏十七。
“终于来了吗?”魏十七仰头望去,皎皎清辉,明明如月,东溟城上下俱被惊动,接天岭群妖辟易,青鸟这一击,焚烧寿元,孤注一掷,分明是抱着死志而来,根本没想过全身而退。
阮静遥遥相望,心下狐疑不定,喃喃道:“她这是怎么了?”
余瑶脸色微微一动,欲言又止,阮静何等机敏,早看出了端倪,笑道:“说吧,别藏藏掖掖了,没人会怪罪你的!”
余瑶想了想,道:“前几日,潘云突然来到接天岭,披头散发,话都不说一句,发疯一般向我动手
。”
“然后呢?”
“秦师妹出手相助,将她赶跑了。”
阮静看了秦贞一眼,见她恍若不闻,一味望着山崖之上的魏十七,不觉扁了扁嘴。秦贞获益于上界涌入的离火之气,修为突飞猛进,一举突破剑气关,这些年她潜心修炼五印十势诀,已臻于化境,相形之下,余瑶修为境界与之仿佛,战力却逊色了不止一筹。
囿于出身,她本能地跟余瑶亲近,跟秦贞疏远。
不过听了余瑶所言,阮静隐隐猜到几分,青鸟潘云向她下手不果,一口气无处可出,万念俱灰,这才寻上魏十七,不惜舍命相击,只怕根源出在螭龙姜永寿身上。
她猜得不错。
青鸟本以迅捷着称,自高空急冲而下,化作一道蓝芒,隐没于月色中。然而距离仇人尚有十数丈,魏十七遥遥伸出手去,青鸟周身忽然一紧,如同陷入泥潭中,双翅无力扑腾,越飞越慢,咫尺竟成天涯远。果然还是不行吗?潘云双瞳淌出血泪,哀鸣一声,沸腾的血脉平息下来,翎羽尽数收入体内,身形急剧缩小,现出的人形,将纤长的脖颈送入魏十七手中。
魏十七将她提在空中,双足离地,浑身上下私密/处无处可藏。潘云目眦尽裂,拼命挣扎,待要做块滚刀肉,拼死咬上一口,魏十七五指一紧,力量大得异乎寻常,潘云颈椎寸断,四肢软绵绵垂下,死不瞑目。
余瑶半张着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清楚魏十七的强大,却万万没想到,潘云败亡如此之快,而他下手如此绝情。
从青鸟血脉被压制,魏十七五指叉住潘云头颈的那一刻,秦贞便垂下眼帘,没有再看一眼。阮静无悲无喜,静静看着他捏死不自量力的同类,眼梢瞥见秦贞的神情,哼了一声,小声嘀咕道:“假惺惺!”
假惺惺,做人何必假惺惺。秦贞听在耳中,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她知道魏十七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他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