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白昼很短。
两军朝食后追逐行军了十余里,再历经了近两个时辰的鏖战,天色已然昏暗了下来。
想将山河尽染白的雪花依旧锲而不舍飘洒着,让人们视野变得更加局限。
汉魏双方都没有夜战的准备,如若在半个时辰之内,彼此都无法奠定胜局,今日的战事便会迎来落幕了。
是故,诸葛丞相将中军半数兵力,都倾往了魏军左翼,冀望将从侧翼击溃魏军的防线。
而魏大司马曹真也因为丞相的调度,终于将最后的兵力压上了。
他不想错过如此机会。
任何一名合格的统帅,都不会罔顾敌方中军大纛守备薄弱的机会。
虽然不知道以谨小慎微著称的诸葛丞相,今日作战为何如此大胆,但曹真已然不想去揣测背后的意图。
战机稍纵即逝。
如若他再继续等、继续犹豫,等丞相车驾也转到左翼,他就没有机会了。
或许,此是逆蜀诸葛亮的无奈之举吧。
毕竟汉军出了河谷,便是弃了地利优势。如若无法击溃他所督领的追兵,将会迎来被前后夹击的命运。且每拖延一日,都是让危险多积累一分。
曹真用这个理由说服了自己。
自身领着金石鼓吹及中军大纛往左翼靠拢,鼓励士气之余,还将最后的五千精锐与千余亲卫部曲,直接往汉军的大纛突去。冀望着这六千精锐,在左翼战线瓦解引发全军崩溃之前,将汉军大纛夺了!
抑或者是,他选择了两败俱伤的方式。
确保在己方大纛被斫倒之时,汉军的大纛也同样跌落尘埃。
只要能将汉军的主力打残,在此地的两败俱伤也好、惨败而归也罢,对魏国的全局而言就是胜了。
因为魏国有足够的底蕴。
而逆蜀没有!
无需担心若是战败后,他能否脱身的问题。
天色将夜,彼诸葛亮有两千羌骑,也无法在风雪交加中准确找到他。
而且在三日前,在领军衔尾蹑足而之时,他还遣人去了祖历县,再度从夏侯儒麾下调遣来一万兵马来助战。
算算时间,距离此地应该有一日的路程。
届时,他可以仰仗着后续的一万兵马,收拢败兵溃卒再度衔尾追击,赶上与费曜、魏平等部夹击汉军的时机。
不需要担忧再从祖历调兵后,逆蜀魏延会昂扬。
夏侯儒仍旧坐拥两万余将士。
这点兵力无法再围困祖历城池,但转为扼守己方营寨,彼魏延也无法攻破。
退一步而言,若是事皆不遂他所愿,后军接应救援赶不上被汉军的追击,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他战死于此。
战死,亦了无遗憾。
戎马一生,得马革裹尸,乃幸事也!
反正他不复壮年,小疾不断,已命不久矣。
更莫说是在见证巴蜀从此一蹶不振的战事里战死,何其荣焉!
所以他很决绝。
但诸葛丞相的反应,比他更决绝。
当看见看见魏中军最后一支机动兵力,冲着自己的车驾与大纛而来时,不但没有找中军各部兵马回援,反而鼓角如雷催促着他们加速前进。
看似十分狂妄的,打算以车驾前的仅仅三校兵马抵御魏军六千精锐。
又或是十分笃定的以为,在魏军这六千精锐在攻破他本阵前,汉军早就攻破了魏军左翼席卷整个战场,锁定了胜局。
曹真不知道诸葛丞相的底气从何而来。
但他敢断定,只要这六千精锐顺利赶到诸葛亮车驾前,如果无有其他汉军支援的话,汉军大纛要么仓促后退、要么被斫倒!
且时间,至多半个时辰之内!
此不是鄙夷汉军的战力,而是对这六千兵马的信心。
他的千余亲卫部曲不必说,果触突入、无有一人畏死;而五千精锐,乃是从十数万大军挑选而出,皆百战余生的老卒。今近三倍于敌,若是在半个时辰都无法击溃,那么魏国早就失去雍凉之地了。
不过,他同样不知道的是,此刻的诸葛丞相终于舒了一口气。
还含笑捋胡,感慨了一句,“彼逆魏曹子丹,虽身经百战,然终究失于严谨矣!”
是也!
丞相一直都在等着,曹真将所有机动兵力都派遣出去。
因为在丞相心中,此战的胜负并没有悬念。
在兵力相差无几的情况下,士卒的士气、精锐、阵法熟练等各种因素就成为了胜负的依仗。这支主力是丞相亲自演武操练而成的,信心自是满满。之所以弄险,甚至是不惜以自身性命与中军大纛作为诱饵,乃是不想让己方士卒死伤太多罢了。
就如曹真所期盼“两败俱伤亦是魏国胜”的战略同,丞相亦然眼观全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