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主堂,两只案几,分主次席而设。
案几之上,用形状简朴的碗蝶,分别盛放着肉羹、鱼脍、貊炙、盐菜、粟饭、酱汤;以及用餐的竹箸,割肉小匕等物。
秦家设下招待郑璞的宴席,放在公卿之家,都能算是丰盛。
如果再添一美婢服侍在侧,为之温酒待斟的话。
嗯,倒不是蜀中无酒。
秦汉期间,世人以酒取谷物精华而成,是“阳中之阳,乃纯阳之物,益气养生”。
饮酒之风,盛行于世。
当年先主刘备定蜀,因旱灾荒收颁发禁酒令,只是禁民间百姓不可自酿。且最初执行太过于严苛,被昭德将军简雍巧妙谏言以及旱灾过后,便执法松懈。如今诸葛亮治事,也只是强调不可酗酒无度而已,并非禁止酿酒饮酒。
秦宓之所以不以酒待客,是因为郑璞乃是子侄辈,亲自设宴相待,已是屈尊。
若再以酒奉,则是不合礼法。
席间,秦宓将谯周在相府推崇《千字文》、将郑璞和张表及杨戏等人相提并论等事,以及丞相诸葛亮的赞语一并告知。
郑璞这才知道,谯周就是昔日在桑园行止怪异的那名士人。
不免,也将谯周这个名字记在了心里。
趣事说完,秦宓又问及什邡郑家近况。
郑璞亦细细悉心作答,堪称言笑宴宴,主宾皆欢。
不一会儿,饭饱餐足。
待婢女奉上青盐水漱口,两人便转到了别屋,来到秦宓的书房中。
久别的闲暇话叙完了,就到了说正事的时候。
昔日郑度让长子拜入秦宓门下授学,本就奔着通家之好而去的。
如今郑度已故,弱冠年纪、尚未出仕的郑璞登门来访,秦宓自然要代替故友略尽父辈职责,考校学业以及问日后志向等。
盏灯如豆。
逼仄的书房,随着灯芯不时迸裂而忽暗乍明。
已呈现老迈之象的秦宓,俯首案几前,细细读看着注释版的《千字文》。
时而,会因视力不济,捧起竹简凑近灯前辨认;时而又忽然挺直身躯,蹙眉捏须,搜刮记忆做思吟之态。
郑璞不敢惊扰,放轻鼻息,正襟危坐,双手垂覆膝前静候。
“此字书虽对仗工整、辞藻华丽,但为了行文流畅,参杂太多荒诞之事。如这助大禹治水、四足两首而人面唤作‘钧’的异兽,老夫就未曾得闻之,想必是子瑾自杜撰的吧?”
良久,秦宓卷起书简,抬头顾看过来,嘴角泛起一丝戏谑。
问完话落,不等郑璞做答,又叮嘱道,“经学之道,精于严谨。子瑾虽才思敏捷、文采斐然,但也莫妄自信口雌黄,免得让人说你恃才放旷、不敬先贤。”
“诺。”
郑璞闻言,双手加额,肃容以礼,“谨听世叔之言。璞久在乡野,言行举止多有轻佻,日后必引以为戒。”
“呵呵,家中叙话,不必如此拘束。”
那悉心听教的恭敬姿态,让秦宓都莞尔的摆了摆手。
随之,又阖目捋须沉默了一阵,才目视着郑璞,语气殷殷,“子瑾,我与你先父乃知交,你兄长又受学于我,有些事情我便直言了。你携幼妹而来,我知其意矣。但我幼子虽未及弱冠,却已定下亲事,若寻支系子侄婚配,却又愧对什邡郑家门第。不如,我为你寻一上佳门第为姻亲可好?”
嗯?!
什么叫我携妹而来,你知其意?
还有,不是在说教学问与处世吗,怎么就扯到为我寻姻亲之家了?
话题的骤然变化,让郑璞一时反应不过来,满脸不解的陷入了无语中。
而秦宓见他张口结舌,还以为是被直白道破心思而发愣,又缓缓出声宽慰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子瑾不必惊诧,亦无需担忧受你先父不仕先帝所累。你如今已有名声传扬,我又在朝中任事多年,要寻一门好姻亲,不算难事。”
这次,听到了“先父不仕先帝”时,郑璞总算是相通了是怎么回事。
那是秦宓对人情世故太过于练达,反而误会了。
学富五车,且世家大户出身的秦宓,早就世事洞明。见郑璞带着小郑嫣随来拜访,便从世事常理出发,以为郑家这是在隐晦示意,想和秦家更亲近一些结成姻亲呢!
毕竟郑璞和他差着辈分,有些事情不好宣之于口。
不然,正常来访,岂有带着年幼女眷之理?
但他幼子确实早就定下了亲事,为了不让自己的回绝影响了两家关系,所以才有了退而求其次,抛出为郑璞物色一门好姻亲的言辞。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郑璞是真没有这份心思。
带着幼妹小郑嫣来成都的缘由,只不过是出于溺爱惯宠的心理罢了!哪想到会让人陷入世俗的误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