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四月。
又是一日清晨。
郑家桑园宅前,一棵硕大的桃树下,四五十个稚童依次围坐,鸦雀无声。
衣衫整齐者,正襟危坐,一手拿小木板,一手持毛笔沾水练字;脚蹬草鞋而衣衫褴褛者,几乎四肢着地俯趴着,手执着小木棍在沙地上写划涂抹。
唯一相同的,是他们脸上的求知欲。
昔日郑度开设蒙学,就养成了规矩。每日清晨,郑家管事会于卯时将当日所授内容挂在桃树下,供先来的稚童抄录及练写。待到辰时,郑度出来授学一个时辰,便各自散去。
以不接受束脩为由,勒令众稚童不得行师徒之礼,授完亦不答疑解惑。
郑璞续授学后,也延续旧例。
只是在另一棵桃树下设案几,放置完整版的《千字文》,供其他有求者随意抄录。
这也是他让郡县称赞的缘由之一。
既是不敝帚自珍。
也让许多落魄士子抄录后,在农闲之时带去一些偏僻的乡闾授学,赚些钱财给婆娘扯几匹布帛或割几斤肉给子女开荤等,算是授人与渔。
今日也没有什么不同。
辰时刚到,郑璞便牵着小嫣儿的手走出来。
“咳!咳!”
借着几声清咳,让众稚童自觉端坐准备听讲,郑璞刚想往桃树下坐席而去。
却感觉自己衣袖被扯了几下。
俯首一看,只见小郑嫣以手捂嘴,眉目弯弯的偷喵着桃树那侧,悄声说道:“仲兄仲兄,你看,那个怪人今日还在呢!嘻嘻!”
循着幼妹的目光看去,郑璞也不由莞尔。
那是这几日才出现在桑园的怪人。
年齿过二旬,身高八尺,十分清瘦。
洗得发白、布满大小补丁的大袂单衣,犹如被挂在木架子上,两肩之处隐隐约约可见骨头凸起。如此身躯,若是生了一副好容貌,尚可归于道骨仙风的不同凡俗。
然而,他的长相,实在令人无从恭维。
只见他宽额窄颚,犹如簸箕倒立;双眉短而纷杂,譬如用久了的破败扫帚。
明明是吊眼龅牙、胡须稀稀疏疏的有若龙腮狠戾之象,但鼻梁却是塌陷了下来,再加上面有菜色,反而平添了几分滑稽。
客气些形容,是容貌朴素。
若往难听了说,则是不要在用餐时见,免得会忍俊不禁导致喷饭的不雅之举。
行止也很奇怪。
按理而言,像这样年纪的士人,早就熟读诸子百家,来桑园也仅是为了抄录《千字文》。
他倒好,抄录完字书,还连续数日混迹在那些稚童堆里,气定神闲的听郑璞讲学,一点都没有“鹤立鸡群”的尴尬。
也没有和郑璞客套攀谈的意图。
每次听讲完后就离去,仿佛来桑园的目的,就是将蒙学温故而知新一样。
不过,郑璞对他也不做理会。
既然别人乐在其中,便随他去呗。
当即,郑璞收起笑容,缓步往坐席走去准备讲学。还不忘蹙眉佯怒的瞪了下小郑嫣,示意她不要置喙他人容貌及行止,失了礼数。
“今日要说的,是‘假途灭虢,践土会盟。何遵约法,韩弊烦刑。’”
“意思是晋国向虞国借路去消灭虢国,晋文公在践土召集诸侯歃血会盟。萧何遵奉高祖简约的法律,韩非惨死在他自己所主张的苛刑之下。”
“晋国,是周朝的诸侯国;假途灭虢,是指......”
“晋文公是春秋五霸之一,姬姓晋氏,名重耳......”
“韩非,是韩国的宗室,授学于荀子,主张......”
..............
一个时辰的时间,辗转而逝。
讲学完毕的郑璞拿起水囊,润了润嗓子,便宣布自己明日开始要外出游学,蒙学将由他人代授的安排。嗯,他紧赶慢赶的,终于将《千字文》给注释完毕;家母卢氏也安排妥当了出行的车马及随从,可以出发成都了。
众稚童听闻,有些伤心。
他们舍不得郑璞引古喻今的趣味讲学,但也不敢置喙什么。
倒是那名怪人,听闻郑璞要游学后,先是面露惊诧,随即很郑重的整理衣冠对着郑璞拱手作礼,才转身离去。
此举,也让郑璞心中疑窦大生。
因为那怪人的行礼,有就此别过的意思,也昭示了他来桑园的目的:并非为《千字文》而来,而是专程观察郑璞!
难道,此人是太守府的僚佐?
不对!
开春之时,我才以“奉孝寡母养幼妹以及自己才疏学浅”的理由,婉拒了太守府的征辟,现今不可能再度派人来。而且看他那身褴褛衣裳,也不符合官吏该有的威仪。
但若非官府之人,他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