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岑惊讶地看着父亲,不可思议道:“父亲您是怎么进来的?”
苏玗沉默地看着她,将手里端着的药递过去:“你染了风寒,先喝了药再说。”
明岑接过药,似很随意地一口将药喝完:“好了药喝完了,父亲您快回宫去吧,儿臣很快就会解除禁足的,到时候咱们再找定个日子去外面玩几天,您不是老把那些地儿挂嘴……”
在被父亲抱住时,剩下的未说出口的话全变成眼泪流了出来。
她不是一个爱哭的人,但今天她已经红了三次眼。
理智与崩溃…仅仅一线之隔。
这一刻,明岑知道。
她曾经儒雅如玉的父亲回来了…
“…对不起,让你承受着本不该属于你的压力。”感受到她的无声哭泣,苏玗的手都在颤抖。
这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啊…
“对不起…是父亲不够坚强,是父亲的逃避让你遭遇这种困境…”
当他听到明岑被废时,几乎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那些被他刻意忘掉的记忆都在刹那间涌入脑海。
他放下最后的尊严去求那个人,去换来探视的权利。
苏玗一下一下轻轻地抚着明岑的背,像小时候哄她不要哭。
“父亲知道相思很累了,不要怕…你就在这里好好地休息一下,剩下的事情父亲跟你一起面对。”
明岑很快就敛了失控的情绪。
微微推开父亲,将空碗放在他手里:“没事的父亲,儿臣会处理好一切的,到时候我们一起离开…好不好?”
看着温柔地笑着,但眼圈微红的女儿,苏玗痛苦得像是自己的心被人狠狠地掐碎了。
良久。
已不再年轻的儒雅男子,轻笑:“好。”
苏玗悄悄从衣袖里拿出一瓶药,塞给明岑。
竟是百石散的抑制药。
明岑心里咯噔了一顿,目光微凝。
“这药是谢丞相给我的,他如今被谢家绊住了脚,找不到机会来见你。”
苏玗看出了她内心的想法。
“这里是一个月的药量,别担心,父亲跟他会小心行事的,找到机会了我们就一起离开,去漠西。”
明岑震惊:“父亲您怎么跟丞相联系上了?又怎么会知道我想去漠西?”
苏玗神色微愕,而后笑得温和:“你的事…就是丞相他亲自告诉我的。别埋怨那孩子,这事你想瞒也瞒不住我多久的。至于…怎么知道你想去漠西…”
他顿了顿,想起先前那个矜贵漠然的男人无比坚定的眼眸,将手放在明岑头上,似意有所指:“真正爱你的人都不会不知道你心之所向。”
苏玗亦不会忘记当初她从漠西回来时,兴致勃勃地跑到他宫里,手划脚动地跟他讲她在漠西遇到的新奇事,她眼中的鲜活,像死气沉沉的深宫里开出的一朵花儿。
*
**
走出永承宫。
守在一旁的禁军立刻上前将宫门关上。
陛下是何其狠心。
除去一日三餐,不允许任何人出入永承宫,连一个侍女都不肯送进去照看一下明岑。
这不是禁足,根本就是在坐牢!
苏玗苦笑着,沿着扫去了积雪的碎石路缓缓走去。
今年的雪,下得格外的频繁。
他想起了他去求那人的场景。
苦苦哀求只得到了一记冷眼,逼得他做出一个月内自愿交还凤印才换得她一次探监权以及一个承担。
虽她说不会亲手杀死明岑,但苏玗已经不敢再相信她了。
苏玗何尝不知她为什么如此讨厌他的孩子。
当年的她早已心有所属,却苦于自己庶出的身份而不能有情人终成眷属。
她自己因生父地位卑贱,在宫里受尽了那些皇族嫡子女的折磨。
但是他苏家求着她依附吗?
是他苏玗求着她给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吗?
他承认,佳人才子,少年琼华。
他爱那个在葡萄架里替他摘葡萄的少女,他亦欢喜那个含笑为他洗手做羹的妻君。
但当她在登基之日立程七子为贵夫并亲口告诉他,那人才是她心中所爱,他苏玗不过是她登上皇位的一枚棋子时,就注定了他满腔爱意付之东流。
当她强行将自己无辜的孩子代入当年曾欺辱过她的那些嫡子女身上,将自己的嫡亲长女视为仇敌时,就注定了她不会是一个好母亲。
九年前,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族在一夕之间日落西山。
九年后,他唯一的孩子被母亲亲手废去储君之位。
这割肉之痛,他生生承受了两回。
上一次,他懦弱地选择了逃避。
这一次,他不要再退缩了。
这场梦啊…
是时候该醒了。
…
……
空荡荡的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