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成的话,家康听了不到一半,便听不进去了。比起秀吉的死,他更关心三成真正的来意:其亲自前来告知太阁的死讯,究竟意欲何为?这实在令人生疑。丧事当然该秘密举办,可三成故意神神秘秘,其卑劣行径若被加藤清正所所知,必然深为不齿……
此时家康又似乎想到了什么,皱眉道:“北政所难道不在太阁榻边?”
家康最关心的还是北政所。在他看来,能衣不解带照看秀吉的,只有从大坂城赶来的北政所一人。
这也难怪,秀赖才六岁,还只是个顽皮的孩子,根本不懂得为父亲之死而悲伤。淀夫人则为了自己的前途忧心忡忡。
可一直对秀吉关爱有加、最感悲伤的北政所,三成却只字不提。或许,太阁是在宁宁疲劳到了极点、回房间稍事歇息时断的气?家康担心,这所谓“寿终正寝”之类的话,恐怕是在掩饰什么。
三日前,秀吉清醒时,还把家康和前田玄以叫到枕边嘱托:天下大事交给家康,辅助秀赖的任务就交给利家……这是秀吉最后的吩咐。那日傍晚,他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也听不清别人的话,俨然一个活死人。
家康并不刻意责难三成,只是道:“既是寿终正寝,说明太阁去时很放心。对于身后之事,太阁可有明示?”
秀吉当然不会有什么明示,若有,也定是三成的意志。家康明知如此,却偏偏要问。
三成终于松了一口气,道:“有。”
“家康洗耳恭听。”
“大军从朝鲜撤回,太阁之生死要绝对保密。”
“那是自然。”
“太阁的遗骨,可在高野山木食上人的帮助下,秘密埋葬于洛东的阿弥陀峰。”说到这里,三成压低声音,道:“不过,殿下遗言说,此事只可让五奉行知晓。”
家康没理这句所谓“太阁遗言”中对他或者五大老的怀疑,反而目光灼灼地问道:“治部殿下,这么说你违背了太阁遗言,把消息告与了家康?”
三成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道:“正是。在和其他奉行商量之后,决定只让木食应其和前田玄以二人秘密把遗骨送往葬处。”
“你们不惧世人责怪?”
“关于此事,我们当然也考虑过……对百姓,我们就以塑大佛为名,先悄悄动工,修建神殿和陵寝。”
“果然甚是周到啊。因此,你们才演了淀川大鲤鱼这一出戏。”
“是。因此,浅野长政弄来一批大鲤鱼。待送到左府殿下府上,还请殿下定要羊作什么都不知,品尝鲤鱼的美味。”
此计真是拙劣……家康尽管心内颇为不满,可一旦加以责难,局面恐难以收拾,便道:“这么说,你们也要食那些鲤鱼?”
“事已至此,我们也无办法。”
“治部殿下,这些事我们且不论。照你所说,你不但不听从太阁遗言,来通知我太阁死讯,同时也背叛了浅野和前田,向我挑明鲤鱼的秘密。”
家康虽语气柔和,可再也没有比这更深刻的挖苦和讽刺了。果不出所料,一听这话,三成脸色刷地变得苍白。
“这实是事出有因。”
“什么原因?家康洗耳恭听。”
“不妨跟左府殿下明言:这其实是北政所夫人的指示。”
“呵,就是说,是北政所违背了太阁遗言?”
“太阁临终时,北政所并不在身边,在下便立即去向夫人报告,求她一事。”
“你是说,北政所当时不在,而你因对她有所求而去见她?”
“北政所虽然当时不在,但我们自然不能隐瞒夫人,因此当城里人都为隐瞒丧事而大吃鲤鱼,夫人倘若却要落发——左府殿下,她哪怕是掉一根头发丝,那么大家的辛苦就全泡汤了……我求的正是此事。
不料夫人却道,此事只交给几个奉行来打理,她不放心,故要我立刻报告殿下,希望殿下协力。夫人甚至还威胁说,若我不答应,她就当场剪掉头发。”
家康不禁暗吃一惊。原来三成并不是主动前来套近乎,而是受北政所委托而来。北政所的言辞竟如此激烈,是因为秀吉临终时没能在场,还是因为对近臣们食鲤鱼的伎俩忍无可忍?可是,北政所当时真的不在场吗?
“哦,如此大事,家康自当鼎力合作。除此之外,太阁还有何遗言?”说这些话时,家康忽然有些感到全身无力。
不知秀吉是否想到,自己死后竟受此人愚弄?俗语说,死无对证,三成等人假托太阁遗言,如此肆意妄为,别说北政所,换了别人也定勃然大怒。
太阁临终时,当然已不可能开口,三成只要还有一丝尊重故人的心思,就当早早把死讯告知五大老及其他重臣,一起商议善后事宜,方符合礼仪。
而那时,一切当然都要由家康来决定,又怎会有淀川大鲤鱼之类的闹剧?三成现在这么做,当然会引起北政所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