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曆七年,九月初三。
吏科给事中赵于敏上疏,弹劾兵部尚书凌云翼“纵容家丁仆役,行凶首善之都”,请罢。
同日,广东道监察御史林一材上疏,弹劾兵部尚书凌云翼于两广总督任上“骄纵不法,累遭时讥杀戮成性,酷厉激变”,请罢。
赵于敏与林一材,一科一道,弹劾官员是正常的,不过他二人都不过只是隆庆五年的进士出身,资历甚浅,却同时弹劾当朝兵部尚书,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问题。
朝廷上的斗争不同于带兵打仗,一般来说是不流行“狮子搏兔亦用全力”这个做派的。
最常见的一种方式,就是先派出麾下资历浅薄的科道官,上疏弹劾一下某大臣,看看皇帝对此事的反应,倘若皇帝立刻下旨斥责上疏者妄言,那说明该大臣圣眷仍在,要不要继续弹劾就得看情况。
而如果皇帝收到奏疏之后全无反应,那一般就说明该大臣可能已经失去皇帝信任,这时候就可以加大弹劾力度,派出更有力的人物继续弹劾,直到皇帝感受到“群情汹汹”,下旨处置该大臣为止。
当然,一般来说,该大臣在受到弹劾之后,会主动闭门不出,要么上疏自辩,要么上疏乞归。倘若皇帝虽然对该大臣失去信任,但总算还念及一些旧情,那么可能只会顺势批准请辞,通常不会深挖细究,毕竟优待文官是惯例,留点颜面给人家,也显得自己仁慈。
赵于敏和林一材就是这次“倒凌”的先兆,“投石问路”的两颗小石子。
这里要稍稍说明一下,本来历史上的隆庆五年会试,主考官和副考官分别是张居正与吕调阳,但因为高务实的影响,最后变成了郭朴为主考官,张居正为副考官,所以很有一部分本年进士的座师、房师都发生了变化。
赵于敏和林一材,就是郭朴在这一年点选的进士。其中赵于敏是山西长冶人,林一材是福建同安人。
凌云翼前天赶到京师,昨天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去陛见皇帝,被告知皇帝已御文华殿讲学,让他延后再来,他只好一凡常例的在没有得到皇帝接见的情况下去兵部履新,当时凌云翼就觉得要糟。
很多人都觉得,好的预感十次得有九次不灵,而坏的预感倒正好相反,基本十拿九稳,凌云翼也是如此,履新的第二天,就被科、道同参。
他也没有办法可想,因为连申时行这个心学一脉的阁老,给他的答覆都是模稜两可,根本没一句准话,其他人就更不用提了。于是他只好上疏请辞自辩是不可能自辩的,这辈子都是不可能自辩的,因为申时行虽然什么保证都不给他一句,但是却告诉了他,那日他恐怕是冲撞了两位公主殿下。
这等于是被抓了个现行,还自辩个屁!不管愿意不愿意,都只能按例请辞了。
然而皇帝似乎还不满意,两道弹劾上去,内阁不痛不痒地票拟说凌云翼在两广平定叛乱,还是有功劳的,但对于这次被弹劾的事情,票拟却只字未提。
皇帝的反应很皇帝,一个字都没有批覆。这就是所谓留中不发了。
于是果不其然,到了第二天,又有弹劾上来,弹劾的事情与昨日没有什么两样,只是上疏弹劾的人变了,计有顺天府尹宋之韩、顺天巡按御史胡涍等五人。
皇帝依旧没有反应,而凌云翼惶恐之下,再次上疏请辞。
到了第三天,大戏终于上演到紧要关头,都察院左都御史王国光亲自出马,弹劾兵部尚书凌云翼“不谨、不职”,请罢!
左都御史乃是都察院第一人,世人称之曰总宪,乃掌察覈官常,参维纲纪,专纠劾百司,辩明冤枉,提督各道,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凡大臣姦邪、小人构党、作威福乱政者,劾。凡百官猥茸贪冒坏官纪者,劾。凡学术不正、上书陈言变乱成宪、希进用者,劾。遇朝觐、考察,同吏部司贤否陟黜。大狱重囚会鞫于外朝,偕刑部、大理寺谳平之。
堂堂左都御史亲自出面弹劾大臣,虽非绝无仅有的事,但的确也不多见。照例,左都御史出面弹劾,皇帝是不能继续装聋作哑的,必须要有回复。
所以皇帝的回复这一次很快就下来了:凌云翼恃其微功,多行酷厉,骄纵不法,深负朕望。着即刻革职待勘,都察院及刑部宜选派干员赴广东江西等处地方深究彻查,详报以闻。
革职待勘!深究彻查!
漫说大部分朝官不知道那日之事涉及“冲撞凤驾”,只知道凌云翼是与前些年有“小阁老”之称的前观政高务实发生冲突,就算深知其中内情的申时行等人,在看到皇帝的御笔硃批之后也是呆立当场,半晌无语。
凌云翼本人就更不用说了,他本就因为弹劾而在府中闭门不出,忽然接到如此严厉的旨意,当场就两腿一软,瘫倒地上,最后被奉命传旨的天使让人“掖之起,跪领圣旨”。
一年多前因高拱离世、高务实返乡而几乎陷入二元领导制的高党,在小心谨慎了许久,甚至让人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