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腹端来了一罐肉羹,小心翼翼的迈过门槛,悄无声息的放在了昌义之的手边。
闻到香味,昌义之放下手中地图,黯然一叹:“我无甚食欲,端下去吧!”
裴邃轻轻一挥手,遣退了亲信。待四下无人,才温声劝道:“自昨日天明至此,已近一个对时,你粒米未沾,只饮了几杯水酒,这如何使得?
而如今之际,你便为全军之骨,若因积劳成疾而一蹶不振,这十数万大军便如无头之羊,岂不是任由魏军宰杀?故而便是食不甘味,如同嚼蜡,也该吃一碗才对……”
昌义之闻言一顿,长叹一声,搬过了瓷罐,往口中塞了一勺。
只觉银匙之中并非肉羹,而是毒药。入口之时,口中顿时就生出了一股苦水。胸腹之中更是鼓胀如塞,何其难咽。
硬吃了几口,终是敌不过腹中呕意,昌义之哇的一声就吐了出来。春风吹又生那一滩秽物之中,竟带着几缕血丝。
裴邃悚然一惊:难不成一语成谶,昌义之真已积劳成疾。
“吭……吭吭……无妨……应是多日忧虑,积郁所致……渊明莫要声张……”
“已然这般,你却仍要苦苦支撑?便是在此枯坐一夜,又于事何补?”
裴邃紧紧的抓着昌义之的袖子,声音隐隐发颤:“县候,听邃之言,且去稍歇片刻。若有急报,我必唤你……”
“集十万大军之安危于我一身,我如何能闭得眼?”
昌义之惨然苦笑道,“稍有睡意,就会梦到麾下儿郎被李承志斩杀殆尽、付之一炬。而后便猝然惊醒,战战惶惶,汗如出浆……故而还不如不睡……”
这几日,见昌义之坦然自若,坚似磐石,只当他成竹在胸,早有定计。却不知,已然惶恐到如此地步?
有如吃了黄莲,裴邃满腹凄苦,悲声问道:“三年前予钟离之时,为三十万魏军所困,城破在际,危在旦夕,你依然如故,安之若素。而如今远不至那般生死存亡之关头,你何苦忧虑至此?”
“因而钟离之时,昌某已殚智竭力,鞠躬尽瘁,手段尽出。故而问心无愧,便是败了也理所当然。而如今,便是我涸死干虑,却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局势大好,而眨眼之间便急转直下,竟未接战几次,就成困兽犹斗之势?”
昌义之双眼空洞无神,望着屋顶悠悠叹道:“难道是……天要亡我昌义之?”
“与天何干?”
裴邃气急败坏的吼道,“你我征伐半生,杀生无算,伏尸何止十万?如今已到暮年,你竟又信起了这等神鬼之说?”
“好,既非天意,也与神鬼无关,那李承志那天雷、火油,并那数桩机秘从何而来?”
裴邃猛的一噎,动了动嘴唇,却不知做何解释?
其实不但是昌义之,便是他裴邃扪心自问,安敢称未这般惊疑过?
不过二人城府颇深,更是知悉厉害。便是心中再怕,也不会显露于色,更不会予旁人吐露。
“事已到此,皆只当他是无稽之谈,如今唯有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裴邃怅然叹道,“不然还能坐以待毙,等死不成?”
“我焉能不知这般道理……正因如此,我才殚精竭虑,但苦思却不得破局之法,是以积郁成疾……”
苦思不得破局之法?
裴邃好不惊疑:“如今于忠已然探知,西去之魏军皆为实数。李承志尽遣骑兵欲经陇山道攻我后路之意图昭然若竭。
但于忠与慕容高已于武都驰援,且午后便予松潘(属吐谷浑,与南梁、元魏交界)与梁州(南梁州,今四川绵阳)急报,至多明日,这两处必会出兵急援武都。
便是李承志凶猛似虎,势如破竹,也已无望阻我等南归。故而只需按步就班,待天明后起营入谷便可,县候何忧之有?”
“某便如渊明一般,之前也是如此以为。但直至子时,接到于忠急报,坐实西去魏军为实,而后伏罗便急来寻我。称陈仓谷道狭窄,便是与魏军接战,也无骑兵之用武之地,故而能否允他率余军并元丽等尽皆西去,也好助我将李承志阻在武都。
那时我才猝然惊觉:连伏罗都能想到骑兵于故道中无用,李承志安能不知?故而西去之魏军确为实兵,却也是一招闲子……李承志之本意,依旧意欲尾随我军掩杀而来……”
裴邃被惊的毛骨悚然。
怪不得已是三更半夜,昌义之突令候刚并兰子云之后军掘挖河道,欲将南岸淹成一片泽地。
而后又将军中劲弩、石炮等尽皆集于岸边,并强令元丽退出关城,甚至不惜以开战相要挟?
原来他已料定,魏军必会强渡渭水?
“李承志既……既要强行渡河,为何予昨日偃旗息鼓,空等一日?”
“前日退兵之际,我便令子云将下百里之内船只尽数焚毁,魏军只能由汧阴、岐州等征调船只。就如我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