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十二月,十九。
一轮亏月悬于中天,仿佛一块大饼被狗啃了两嘴,又似摔了一角的玉盘,残缺不全。
月光如水一般泼洒于雪原,雪辉冰冷如针,如实质般的刺进了皮袍,刺进了铁甲,刺进了毡帽,阴寒刺骨。
大军距城约二十丈,依旧未起灯火,隐约可见寒光闪动,无边无沿。
一道道热气自人与马的口中呼出,似无数道雾龙。旋即凝结成雾,挂于帽檐、马鬃之上,仿佛于半空之中凭空生出了一道雪崖,极是壮观。
又往城前十步,才是大军帅驾。
一辆四乘马车,立着两层车楼。一杆近丈长的大纛迎风摆动,也不知上面写着什么,只隐约能看到一个“李”字。
元鸷身高足有七尺,生的膀大腰圆。若只看背影,与李松足有八成像。
生的壮,力气就大,嗓门自然也大。元鸷手执旌节,如枪一般的指着城墙,声若洪钟:“圣节在此,尔等视如无睹,莫非是要反?”
城头上灯火晃动,奔走时甲叶抖动的声音密如雨点,但就是无人回应。
李亮左右瞅了瞅,小声提醒着侍于车驾两侧的元鸷与元熙:“差不多了,退……”
退?
元熙皱起了眉头,“我等退了,帅驾退不退?帅仗既威仪,若退了,大军军威何在?”
真是死脑筋?
你家大帅真要在此,莫说乘了,怕是早离这活计二三十丈之外了,你信不信?
这就是个活靶子,城上叛军一旦发动,第一波攻击若不是朝这帅驾发狠,李亮敢跟着元熙姓。
元熙是中山王元英世子,从小就是捧在手心里都怕化了的那一种。起家就是秘书郎,这数年来一直干的都是皇帝近臣的勾当。
包括于左右卫、羽林领军之时,也只负责宫禁、宿寑。故而上战场还真是破天荒的第一遭。
但元鸷却不同。
他虽是宗室,却是庶子,故而并无爵位继承。但随孝文帝南征时期,硬是凭战功封爵晋阳县男,可见之擅战?
这帅驾,本就是他按李承志予信中的交待,摆出来吸引城上守军的……
“李参军(中直兵参军,掌亲兵卫队)让你退你就退,聒噪什么?”
元鸷冷斥了一声,再不多言。
李亮抬眼一瞅,差点笑出声:元鸷竟已悄悄催着马,离那帅驾又远了三四丈?
停住了马,元鸷看着李亮,隐隐有些好奇:“领过军,打过仗?”
“某为李氏仆臣,自是随郎君征战过的!”
李亮矜持的点了点头,“不过皆是一帮手无寸铁的叛民,胜之不武!”
“能得奚镇守赞誉,白甲军自有过人之处。更何况曾予武威阵战慕容之功,何来胜之不武?”
元鸷随口问道:“武威之战时,你在不在??”
李亮稍一沉吟:“在!”
元鸷又道:“时任何职?”
这一次,李亮犹豫的有些久:“副帅!”
出征前,李承志便交待过:今日不同往日,似李亮、李睿、李聪等,已不需再藏头缩尾,可以真面目示人。
也是因为军中自古强者为尊,既便是上传下达的侍从官,若有几分战绩傍身,一众军头也会对你礼让三分,而非拿白鼻冷哼、白眼看人。
就如元鸷予元熙:便是亲王世子又如何,该看不起你的时候,照样看不起你。
元鸷的眼睛猛的一亮,元熙的一张脸却羞了个臊红。
说了半天,就他一个白丁?
李承志的白甲军予泾州平定的,确实是一伙乱民,称之为手无寸铁也不为过。
但在武威阵战慕容定时,击溃的可是两千精骑。
而且是以一旅残兵大胜之……
只此一点,谁敢说泾州白甲军是浪得虚名?
没看出来,一直跟在李承志身边奉纸伺墨,形似家奴的人物,竟是立过赫赫战功的人物?
元鸷沉声叹道:“可惜了!”
李亮不语,只是点了点头。
他知道元鸷这一叹是何意:除少数几个人外,都只当四千白甲军已葬身火海……
不过郎君倒是提说过:若有必要,可能会趁此机会拉白甲军出来厉练一二。还称:安乐窝里是养不出强军的……
元熙喏动了一下嘴唇,终是自恃身份,没好说出致歉的话来。跟着李亮默默的往后退了几步。
等马战定,元鸷又道:“何时攻城?”
李亮抬头瞅了瞅天:“等烟花?”
烟花?
烟他知道,花自然也知道,但连在一起,怎就听不懂了?
元熙狐疑道:“真能用那鸡子雷炸开城门?”
“怎可能?”
李亮失笑道,“至多也就是虚张声势唬一唬人,趁其惊骇不定夺下城门……要能炸开城门,郎君何需让二位连夜行军,受两千虎士受此疾寒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