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内章越所居的庭院内,丁香掩映。还有几处疏竹夹杂其中,竹叶翠绿欲滴。
满庭都是春意。
每日晨钟暮鼓洗涤人心。
真是一处避世隐居的好去处。
这数日章越也同僧人一般作息,在晨钟中起床,在晚钟中上床歇息,倒理顺了生物钟。
一夜好眠的章越今日他与寺中的智能长老一起在庭院中对弈,李夔在旁旁观。
听着棋子轻叩棋盘的声音,看着满庭丁香,章越抚着冰凉的棋子,不免想起王安石在此间所书‘殷勤解却丁香结,纵放繁枝散诞春’的诗句。
智能是智缘大师的师弟,不知是否是师兄弟的关系,二人气质极为相似。章越不曾想到在这场景下与对方相逢。
章越问道:“为何这数日寺内寺外极静?”
智能长老道:“开封府苏知府派兵封锁了附近街道,每隔数处便有人守护在侧,可谓是水泄不通。”
“如今敝寺连香客都不敢来了。”
章越听了一脸歉然地道:“我本避居在此,寻个出世之处。不料还是打搅了贵寺的清净。”
“我这边让苏知府将人撤走。”
智能大师笑道:“丞相不用说了,说是众生平等,其实众生何来平等。归隐的丞相仍是丞相!”
章越点了点头道:“大师说得是。”
智能大师叹道:“其实天下何尝有真正出世的地方,否则我们出家人也不用信众的供奉了。”
章越落子道:“大师,既是读书人其实读书人都在仕与隐之间挣扎……隐不是为了避世,而是为了自己的心找一个静处!”
正如章越在穿越前也曾因宅与不宅间纠结。
换了上一世,章越心想这拿钱还不用上班的日子,竟还有如此好事。
而如今章越却不是这个心境了。堂堂宰相能图得是这个吗?
逃避社交,畏惧社交这并不是出世。
读书人追求的出世,是《瓦尔登湖》里写的那般,真正追随内心的想法。离开世人越远,离自己越近。
能够明心见性一番,最后还是回到入世之中。
章越凝视着棋局徐徐继续道:“我身在宰相之位三年,国家大小之事悉数决你手,好像天下须臾都离不开你。”
“都说古往今来成大事者多是心力极强之人,但如此心也疲倦到极致!”
章越前半句是对的,不过后半句没有说。
他借此离开朝堂一段时间,回头再看看。你手下追随的这班人及创立下的法度制度,是否能够运行流畅。以一个旁观者,局外人的角度看看其中有爆出什么问题。
你选择主动离开和被动离开完全是两回事。
章越有时想想自己也并非要把揽着权势不放手,若有人真能替他灭党项,收复幽燕,他倒也可以功成不必在我。
不过章越仔细想想这样事假手于人还是不太放心。
智能大师落子后道:“其实要出世也不难,入世到极致也是一等出世。”
“出世入世就是磨心炼心的过程,所谓王图霸业也是炼心到极致的成果。”
“丞相,古往今来论出世入世的高手,首推留侯!”
满庭的丁香中,章越的目光缓缓浮起,看了智能大师一眼,笑了笑道:“大师有所不知,为臣子有两等。”
“一等是留侯那般,是谋士幕僚,独相刘邦一人。随时可以抽身而退,深藏功与名。”
“还有一等是萧何,韩信那等,那是要相天下,不独相一人的。”
说完章越落下一字。
智能大师细看片刻道:“丞相真是一语解我心头之惑。便如丞相落子,虽是轻轻落下,却似雷霆万钧一般。”
“贫僧从无声中听得惊雷!贫僧输了!”
章越起身抖落身上的花瓣言道:“我自束发读书三十年来,似留侯那般虽攻于人君南面之术,却不屑用之。如留侯出得世入得世不难,但那终究是黄老之学,不是儒者真意。”
智能大师道:“何为儒者真意?”
章越道:“就是方才大师所言,入世至极致而求出世之学。正如我等芸芸众生,辛苦一辈子所为何求?不是为了改天换命,而是真正风雨来的时候,那等早有准备应对的底气,那时候的从容随适。”
智能大师道:“贫僧明白了,看来丞相并非真隐!”
章越目中一凛,智能大师苦笑道:“丞相不必多心,贫僧身患重病,命不久矣,何况贫僧也不是随便乱说话的。”
章越道:“我早知道了。”
“看到大师,我便不免想起智缘大师,大师可知他是因我而死?”
智能大师合什道:“丞相,贫僧只知道